起身,高大的身影幾乎佔滿了窄小的監牢,他嘆然一聲:“我已垂垂老矣,還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倘若你都無法堅持,那大晉危矣!”
衛懷閒搖頭:
“你錯了,國不是一日建成,是前赴後繼的有志者共同努力,我們都是這歲月的洪流之中微不足道又舉足輕重的一環,我們在前,後繼者在後,後浪推前浪,他們要站在我們的肩膀上,最後又超越我們……就像是你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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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昀坐在樹下的陰影中,從葉縫裡篩下的光斑像是飛舞的靈蝶不停在他的髮間、衣服上跳躍。
羅紈之腳步輕快地走來,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隨即看向左右兩名蒼衛,終於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該跟在衛將軍身邊歷練的蒼鳴忽然出現在這裡,面色蒼白,神情頹廢,一魁梧的漢子變得像揉成一團的麻紙,不堪一擊。
還有常年冷臉冷情的蒼懷,眼圈竟然發紅,好像剛剛才哭過一場。
最後是謝昀,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疲累與愧疚,這兩點都讓她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頂點。
出了什麼事?
“三郎,你特意叫我來……”羅紈之快走幾步,坐到謝昀的身邊,“是什麼事?”
謝昀側頭看著她,開口的嗓音低啞:“阿紈,我要送你和其他人立刻離開吉昌去臨賀,那裡有謝家的塢堡,可以容納你們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羅紈之隨著嚴嶠走南闖北,熟悉大晉的堪輿圖,所以知道臨賀乃是荊州最南端,離這裡很遠很遠。
她知道謝家這些年已經徵召了幾十萬役夫到處建立塢堡,那些塢堡就跟扶桑城一樣龐大堅固,一樣適宜居住。
() 可問題是,她為何要離開這裡。
“三郎,我們下個月就要成婚了,你要送我離開?”她錯愕不已,還不明白是什麼讓謝昀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明明昨夜的他還敲開她的窗,說時間為何過的這樣慢,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與她成親。
謝昀握緊她的手,目光就像被外力破開的水面,洶湧著波濤。
“衛師父被赫拔都設計殺死。”
羅紈之驀然睜大眼睛,打了個冷顫。
“他們把他的頭顱割下來縫到豺狼的身體上,而後用斷裂的長槍上穿立在陣前炫耀,屍身則被豺狼啃食分盡,徒留下白骨散在陣前,我——”謝昀用平靜的聲音述說發生在衛將軍死時那些可怖殘忍的事情,說到最後才呼吸猛地變得沉重,彷彿不堪重負的弦發出不自然地震顫。
羅紈之不禁握緊他的手,不知道是想溫暖他的冰冷還是想要從他的手裡找到一些力量。
她腦子已經一片空白,只能看著謝昀的目光逐漸變得鋒利,像是出鞘的寶劍。
“我定要他們血債血還!”謝昀寒聲說完,又對她低聲道:“阿紈,我為這件事謀劃已久,如今只能提前不能往後了。”
越痛苦,他的頭腦卻越清醒,在那短暫的時間裡,他已經冷靜地理清往後該走的每一步。
赫拔都步步緊逼,次次試探,他不能讓局面變得無法掌控。
所以他要在局面徹底失控前,先搶佔先機。
羅紈之鼻腔一酸,問道:“那為什麼要送走我?”
“我說過,會好好安置你,護你安寧平靜的後半生。”
安寧平靜的生活就是羅紈之最想要的,他是過不了了,但至少還可以給她。
羅紈之唇瓣蠕動了幾下,不敢置通道:“你那時候是說死了不要我陪葬,會好好安置我。三郎,你是要去赴死嗎?”
謝昀沉默須臾,才道:“我不會輕易赴死。”
不會輕易,不代表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