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適應性很強的動物。我在金三角待了一個多月,漸漸習慣上這裡的生活:酸辣口的飲食、花褲衩的穿著和隨處可以見到的緬甸人。
“邊水”的工作輕鬆賺錢又多,危險性看上去也不大。我閒暇時窩在房間裡看電視,眼睛酸了就把釣竿伸出窗外釣魚,日落後聽河風吹過竹屋的聲響,幾乎找不到一絲不滿意的地方,感覺自己來到了天堂。
但隨著我待的時間越長,接觸到的人越多,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金三角秀美的風景下,掩蓋的是無窮罪惡。
在這裡,可以看到手臂插著針管的吸毒客躺在街邊,也可以看到拎著土槍的童兵上街買菜,渾身的老妓女蹲坐在店門口,街邊的小販用罌粟殼熬湯澆入魚飯,哪怕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賣鋪都可能是中緬偷渡的蛇頭據點。
金三角的每個人,眼裡似乎都有故事。
我單獨出門跑了幾趟貨,業務能力熟練後,猜叔對我逐漸信任起來,在一個週末的早上,他去賭坊玩的時候帶上了我。
“去哪一家玩?”我們去的地方是小孟拉(小孟拉是孟拉的別稱,因為和中國雲南西雙版納州的勐臘縣讀音相同,中緬兩地百姓習慣將孟拉稱為小孟拉以作區分。),剛下車,猜叔就對我問道。
我想了一下,“找家中國人開的就行。”
猜叔聽完笑出聲,告訴我小孟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賭坊都是中國人開的,想找一家緬甸人開的才不容易。
金三角和澳門的賭坊沒有太大區別,都是採取外包制:一個賭坊劃分成若干個賭廳,每個廳出租給不同的老闆。因為承包老闆大部分是一個省市的地頭蛇,帶來的客人自然也多是相同地方的熟人,所以會出現一個廳都說福建話或者廣東話的現象。兩地賭坊的具體玩法差不多,最大的區別可能是金三角更加和暴力,對賭客所需的服務滿足程度更高。只要有錢,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考慮法律和道德,慕名而來的賭客又管這叫“黑場”。
我那天玩的是百家樂,上臺後手氣一直不好,買龍龍斷,吃跳跳連,就想去廁所洗掉晦氣。
等洗完手,站在旁邊的侍應生遞給我一條毛巾,我下意識說了聲謝謝,侍應生立馬開口問我,是不是來自浙江某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問他怎麼知道的。
“你和我一個朋友說話聲音很像,”他揉著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
就這樣,我們兩個搭上話了。侍應生叫張浩,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相比一般邊境討生活的年輕人白嫩些,個子不高,鼻尖的位置有塊紅斑。
我們聊了一會,說著家鄉和生活,張浩突然看著我說:“你不像是過來賭的人。”
“為什麼?”我問。
“你對我說話太客氣了。”張浩說著,臉上浮出笑容。
他說來這兒的中國賭客都特別極端,贏錢後很大方,運氣好的時候,一百塊人民幣隨手就給你,可是一旦輸錢,稍微一個招待不周,他就會扇你兩耳光,像我這樣平等和人說話的很少。
張浩是雲南西雙版納人,早年喪母,家裡只有年邁的父親和16歲的妹妹。父親腰椎間盤突出做不了農活,妹妹天生雙腳殘疾,家庭的重擔全壓在張浩肩上,他很小就輟學進入工廠貼補家用。因為妹妹是殘疾人,想嫁出去就得拿出一大筆嫁妝,不然只能嫁給爛賭鬼或是四五十歲的光棍。
張浩看到街頭招聘廣告“包吃包住,每個月淨賺5000元”的時候心動不已。
“來到金三角,努力就發財。”張浩說,這句廣告詞他到現在都記得。
“每個月能拿五千是挺好的。”我說這個工資在金三角已經算高了。
張浩卻搖搖頭,說並沒有這麼高,固定工資就兩千,其他都要靠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