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莫說是出來,即便是出一口大氣,都必然是和伙伕同樣的下場。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懊悔之心,後悔自己當初練功時沒有更刻苦一些。
可面對這些一刀斃命的高手,又豈是刻苦一些便能抗衡的?
周圍一片詭異地安靜,秋蟲似乎都集體啞了,不過少年知道有一個人就在自己附近沒有離開,他甚至能聽到那個人一深一淺來回踱步的聲音,像是在悠閒地等著一個什麼結果,而且那個結果似乎不需要等太久。
以黑衣人一招斃命的實力,十幾個黑衣人每人出不了十招便能將楊府上下近一百口人屠盡。
旁邊那人的踱步聲一下下敲在少年的心尖上,明明每一步都輕不可聞,卻在少年的心裡鑿出了坑一般,以至於許多年後少年再一次聽到這一深一淺的腳步聲時,一瞬間就想起了這個他躲在垛洞裡的夜晚。
一刻鐘都不到,周圍的腳步聲便多了起來。待最後一個人回到此地,少年聽到一個冰冷地沒有生氣的聲音問道:“乾淨了?”
另一個聲音道:“沒有活口。”
少年心裡一片冰涼,嘴裡泛起了鹹鹹的血腥味,攥緊的雙手指節都白了,一雙眼睛更是因為極度的忍耐而變得通紅。好在黑衣人此時不像來時那般警惕,否則定然能因著少年紊亂地氣息而發現少年的存在。
過了許久,周圍重歸寂靜,少年從垛洞裡爬了出來,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溼了。
藉著夜色,伙伕倒在門口的身影頓時撞進了少年的眼裡,屍體的喉嚨被利器割開了,鮮血噴了一地。
少年腦子一片空白,飛奔向前院。一路上一切看似如常,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體,但是濃得嗆人的血腥味卻將少年的心推到了谷底。
穿堂過院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卻好像走了十三年一般。他知道他正呼吸著的血腥味是從何處來的,那些人身上有著從他呱呱墜地到長成一個少年所積攢的全部情感,可不到一刻鐘的功夫,莫名其妙地悉數成了那個人口中的“沒有活口”!
少年停在父親的房門口,房門沒有掩緊,應該是有人進去過出來的時候忘記了或者覺得沒必要再掩上了。
在那裡立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少年推門走了進去,片刻後又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似乎不知道該往哪邊邁步,雙目有些失焦,雙手無意識的攥起又握緊,最後終於從一片空白的情緒中回過了神,心裡疼的揪成了一團,眼淚瞬間洶湧而下。
他起初是立在門口扶著牆哭,哭了一會兒不知怎麼的就跪到了地上,他滿腔的恐懼、無助在劇烈的哀慟之後一齊湧上心頭。
不知道哭了多久,天已經矇矇亮了,少年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鬼使神差的推開了自己房間的房門。外間守夜的小僕人還保持著睡覺時的姿勢,想來是在夢中就被人割了喉。
少年不知道心裡想的什麼,也不哭了,一張臉白的沒有血色。他就那麼一個房間接著一個房間的挨個看了一遍,全府九十六口人被割斷的喉嚨無一遺漏,盡數被他烙進了心裡。
短短的幾個時辰裡,少年由絕望到麻木,他那顆只有十三歲的心,陰差陽錯的被滿目的血色和嗆人的血腥味鍛成了堅石,這才免了心碎至死的可能。
寂靜的黑夜中,有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楊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