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羅錦言就發起了高燒,她看到小小的趙思坐在她身邊,問她:“母后,盂蘭盆節那天,孩兒想出宮去看河燈。”
她強忍著內心酸楚,摸摸趙思的頭,柔聲道:“那天宮外的人肯定很多,你出宮不安全,你父皇不會同意的。”
趙思拉著她的衣袖,撒嬌道:“父皇一準兒會同意的,秦閣老已經答應我了,他一定能護我周全的,母后如果準了,孩兒就去問父皇。”
原來是秦珏答應他了。
自從去年趙極讓秦珏給趙思開蒙之後,趙思張口閉口都是秦珏。
就像這次,只要秦珏答應的,趙極肯定會準的,趙思來問她,倒像是她才是那個故意刁難的人。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在這偌大的紫禁城裡,她只是一個多餘的人。
無論是趙極,還是趙思,她都是多餘的。
對於趙極,她是那個窺伺趙家皇朝的人;
對於趙思,她則是妨礙他崇拜秦珏的怪女人。
趙極再可恨,他也說了一句很對的話:
趙思能不能坐上那張龍椅,就看你想不想活了。
既是如此,那就這樣吧。
她牽牽嘴角,很想和趙思多說幾句話,告訴他要提防秦珏,也要提防趙熙,趙熙或許不堪大任,但他身邊的唐逸卻絕非泛泛之輩,她還想告訴趙思,萬不要重用他的外家,河間府羅家的人。
她正不知從何說起,趙思卻搖著她的胳膊,道:“母后您沒有反對那就是答應了?我這就去告訴父皇!”
沒等她叫住,趙思已經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
她嘆了口氣,趙思只有五歲而已。
一旁的太監衛喜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娘娘,您見了六皇子,也該放心了,時辰不早了,該上路了。”
是啊,該上路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落到窗臺上那盆養在霽紅瓷花盆裡的白牡丹上,這盆牡丹還是不久前趙思跟著秦珏去豐臺時買來孝敬她的。
她坐在妝臺前,內侍和宮女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給她梳妝,鏡中的她依然年輕,美豔不可方物。
她緩緩站起身來,看一眼那早已懸在樑上的白綾。
這宮裡的白綾子成色真好,用來做寢衣時,在衣襟上用銀絲線繡道細細的花邊,那才最是漂亮。
她信步走到梁下,白綾子飄飄蕩蕩,如同伶人的水袖,美不勝收。
她指著那盆白牡丹,對衛喜道:“回頭把這盆花送到六皇子屋裡,好好照看著。”
衛喜應諾,終於收起臉上的假笑,跪了下去。
“奴婢恭送皇后娘娘!”
帶著哭腔的聲音此起彼伏,她轉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內侍和宮女,這些人都是在她身邊侍候的,想來一個也活不了。
她抬眼看向頭頂上的三尺白綾,聲音沉靜如水:“來人,侍候本宮上路。”
迷迷糊糊的,羅錦言聽到爹爹呼喚著她的名字:“惜惜,快醒醒,惜惜。”
她又聽到夏至在她耳邊說:“莊子裡走水了,燒了馬棚和柴房。”
惜惜,她是惜惜嗎?她不是死了嗎?
周圍很熱,火燒火燎,她熱得不行,對啊,莊子裡走水了,大火燒過來了。
她想跑,可不知往哪裡跑,天空下起了雪,大火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徹進骨的寒冷。她站在雪地上,冷得發抖。
忽然一隻大手將她攔腰抱起,她被那隻手託著,飄飄悠悠,大腦中一片混沌。
羅錦言醒過來時,已是黃昏。晚霞透過糊著高麗紙的窗子灑進來,屋子裡一片朦朦朧朧的金紅。
她下意識地看向頭頂上方,鴨卵青的承塵是簇新的,一看就是剛剛換上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