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論點。陳平安並非在意裴錢的武道會比自己走得更遠更高,而是擔心自己是裴錢的傳道人和護道人,若是裴錢將來有一天大道走歪了,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像是對著當初丟出那把蛇膽石的蛟龍溝年幼蛟龍,淡然說出一句“若是孽緣,一劍斬之”?他陳平安做得到嗎?退一步說,即便有此冷硬心性,可那時候裴錢武學之高,說不定讓他陳平安難以望其項背,又如何能夠了斷?
在藕花福地,陳平安曾在東海道人的帶領下,走過千山萬水,以旁觀者的眼光看過一場廟堂上的君子朋黨之爭,八十年間,是如何從憂國憂民、經濟百姓,一步步走到風氣轉濁、風骨腐蝕的。人人以君子標榜,既已是君子,何來瑕疵?只要一人在朝堂落難貶謫,全然不問是非,廟堂上義憤填膺,怒斥政敵,人人安慰那“良朋摯友”,為他折柳送行,為他舉杯飲酒慰風塵,為他感慨人心不古、豺狼當道。還有那處江湖之遠計程車林文壇,專門有弟子門生引領風向,給政敵編撰種種或香豔不堪,或捕風捉影的野史。
陳平安既然有了開宗立派的心思,便要杜絕這種最糟糕的局面。若是連身邊的裴錢都沒辦法教好,陳平安憑什麼敢說自己將來的那個門派,在千百年後,不是第二個桐葉宗?自己不是第二個杜懋?
讀書知禮,習武強身,這是陳平安教裴錢的初衷。
陳平安之前為了能夠讓世間多出一頭與人為善的金丹境大妖,花費了五十枚小暑錢也不皺眉頭,可是如果有一天,裴錢覺得學習書上道理只是應付陳平安的苦差事而已,覺得與人講道理,實在太煩且無趣,她會憑著我有拳法,腰間有刀劍錯,處處順本心順己意,不講慎獨,不懂得克己復禮,那麼他就親手造就了一名只講立場利益、莫與我談對錯是非的九境甚至十境武夫,那時候別說是五十枚小暑錢,恐怕五百枚穀雨錢也無補於事。
陳平安以倒立姿態閉眼沉思,但是翻來覆去,都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答案。難道真要因為未來的那個“萬一”,就親手打斷裴錢如今的武道之路?
正憤懣魚兒為何如此不賞臉的裴錢,突然摸著被什麼東西弄得微微疼的臉頰,發現隋右邊正朝她使眼色。裴錢順著隋右邊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的陳平安,他眉頭緊皺,與平時不太一樣。
隋右邊收起以水珠輕彈裴錢臉頰的手指,繼續舉目遠望。
裴錢輕輕放下了魚竿,躡手躡腳來到陳平安旁邊,蹲在那兒,凝視著師父的眉頭。
難道是師父後知後覺,這會兒才開始心疼那五十枚小暑錢打了水漂?
陳平安睜開眼,看著那張黑炭臉龐,笑問道:“怎麼了?”
裴錢想了想,道:“師父,有愁心的事?給我說說唄。”
陳平安手腕微微用力,身形顛倒,變回正常站姿,然後盤腿坐下,有些猶豫不決。
事情太遠,道理太大。如今裴錢會不會年紀太小了些?自己的言語和情緒,會不會像是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她的心頭?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蘆,喝了口小煉藥酒。山水間的清風輕輕拂面,這讓陳平安的心境略微輕鬆了些。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陳平安喝過了酒,笑眯起了眼,在心中自嘲,如今是不是有那麼點讀書人的意思了?
他轉過頭,笑道:“與你有關,想不想聽?”
裴錢嚥了口唾沫,立即開始反省自己這一路上做了哪些頑劣事情,大概已經知道不是一兩記栗暴砸在腦袋上的小事了,於是苦著臉道:“能不能不聽?等我歲數大一些,再記事些,師父再說與我聽,行嗎?”
陳平安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道:“不涉及什麼好事壞事,就是我的一些心裡話,不用擔心吃栗暴揪耳朵。”
沒了負擔的裴錢立即端正坐好,正對著側身而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