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雙鬢如霜的儒士帶著青衫少年郎,離開鄉塾,來到那座牌坊樓下。這位小鎮學問最大的教書先生,臉色有些憔悴,伸手指向頭頂的一塊匾額:“‘當仁不讓’,四字何解?”
少年趙繇,既是學塾弟子,又是齊先生書童,順著視線抬頭望去,毫不猶豫道:“我們儒家以仁字立教,匾額四字,取自‘當仁,不讓於師’,意思是說我們讀書人應該尊師重道,但是在仁義道德之前,不必謙讓。”
齊先生問道:“不必謙讓?修改成‘不可’,又如何?”
趙繇相貌清逸,而且比起宋集薪的咄咄逼人、鋒芒畢露,氣質要更為溫潤內斂,就像是初發芙蓉,自然可愛。當先生問出這個暗藏玄機的問題後,他不敢掉以輕心,小心斟酌,覺得是先生在考教自己的學問,豈敢隨意?
齊靜春看著弟子如臨大敵的拘謹模樣,會心一笑,拍了拍趙繇的肩頭:“只是隨口一問而已,不必緊張。看來是我之前太拘著你的天性了,雕琢過繁,讓你活得像是文昌閣裡擺放的一尊塑像似的,板著臉,處處講規矩,事事講道理,累也不累……不過目前看來,反倒是件好事。”
趙繇有些疑惑不解,只是齊靜春已經帶他繞到另外一邊,仍是仰頭望向那四字匾額。齊靜春神色舒展,不知為何,這個不苟言笑的教書先生,竟是說起了許多趣聞公案,對弟子娓娓道來:“之前‘當仁不讓’四字匾額,寫此匾額的人,曾是當世書法第一人,引起了很多爭辯,例如‘格局’‘神意’的筋骨之爭,‘古質’‘今妍’的褒貶之爭,至今仍未有定論。韻、法、意、姿,書法四義,千年以來,此人奪得雙魁首,簡直是不給同輩宗師半條活路。至於此處的‘希言自然’,便有些好玩了,你若是仔細端詳,應該能夠發現,四字雖然用筆、結構、神意都相似相近,但事實上,是由四位道教祖庭大真人分開寫就的,當時有兩位老神仙還書信來往,好一番爭吵來著,都想寫玄之又玄的‘希’字,不願意寫俗之又俗的‘言’字……”
然後齊靜春帶著趙繇再繞至“莫向外求”下,左顧右盼,視線幽幽:“原本你讀書的那座鄉塾,很快就會因為沒了教書先生,而被幾個大家族停辦,或者乾脆推倒,建成小道觀或是立起一尊佛像,供香客朝拜,有個道人或是僧人主持,年復一年,直至甲子期限。其間興許會‘換人’兩三次,以免小鎮百姓心生疑惑,其實不過是粗劣的障眼法罷了。只不過,在這裡完成一門芝麻大小的術法神通,如果擱在外邊,興許就等於天神敲大鼓、春雷震天地的恢宏氣勢了吧……”
到後邊,齊靜春說話的嗓音細如蚊蠅,哪怕讀書郎趙繇豎起耳朵,也聽不清楚了。
齊靜春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和疲憊:“很多事情,本是天機不可洩露,事到如今,才越來越無所謂,但我們畢竟是讀書人,還是要講一講臉面的。更何況我齊靜春若是帶頭壞了規矩,無異於監守自盜,吃相就真的太難看了。”
趙繇突然鼓起勇氣說道:“先生,學生知道你不是俗人,這座小鎮也不是尋常地方。”
齊靜春好奇笑道:“哦?說說看。”
趙繇指了指氣勢巍峨的十二腳牌坊:“這處地方,加上杏花巷的鐵鎖井,還有傳言橋底懸掛有兩柄鐵劍的廊橋,老槐樹,桃葉巷的桃樹,以及我趙家所在的福祿街,每年張貼的穀雨帖、重陽帖等等,都很奇怪。”
齊靜春打斷趙繇:“奇怪?怎麼奇怪了,你自幼在這裡長大,根本從未走出去過,難道你見識過小鎮以外的風光景象?既無對比,何來此言?”
趙繇微沉聲道:“先生那些書,內容我早已爛熟於心,桃葉巷的桃花,就和書上詩句描述,出入很大。再有,先生教書,為何只傳蒙學三書,重在識字,蒙學之後,我們該讀什麼書?讀書,又為了做什麼?書上‘舉業’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