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確確,他爹就是個怕天怕地怕人怕鬼什麼都怕的窩囊廢。可是那天晚上,他爹走的時候,走得雷厲風行,很像是福祿街桃葉巷那邊的富貴老爺。
李槐當時沒有多想,只是覺得他爹有可能是大半夜幫著孃親當街罵人去了。
可第二天李槐就失望得很,因為把他孃親撓花臉的婦人一大家子見著他們娘仨依舊趾高氣揚。之後他爹很長一段時日都沒出現,應該是入山燒炭,賺錢養家餬口去了。所謂的“出山”,李槐覺得肯定是他爹的口誤。
不過他爹回來的時候彷彿開竅了,不但拎回一隻肥膩燒雞,還給他們娘仨都帶了禮物。孃親一手叉腰,一手點著他爹的眉心說:“孬歸孬,算你李二還有點良心。”
在那之後,他爹就又是那副“你來罵我啊,我還嘴一句算你有本事;你來打我啊,打死我也算你有本事”的孬樣了。
但是不知為何,隨著李槐慢慢長大,那一夜在院子裡,他爹“出山”之前的笑容、說話的語氣和走路的架勢,在他的腦海中不但沒有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
李槐突然說道:“陳平安,我們以後回到小鎮,我請你去我家做客。”
陳平安疑惑道:“你爹孃和你姐姐不都已經離開小鎮了嗎?你之前說過,他們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才記起此事的李槐驀然紅了眼睛,嘴唇顫抖,就要哭出聲來。
陳平安只得安慰道:“別哭別哭,你不也說了嘛,你爹答應過你,只要真正成了讀書人,他就會來探望你的。”
李槐委屈道:“可是我又貪玩,又吃不了苦,一讀書就喜歡偷懶犯困,比李寶瓶和林守一差太遠了,我恐怕當不了讀書人了,爹孃就再也不要我了。”
若說林守一和李寶瓶的歲數已算少年少女,還是大門大戶出身,見的世面多,膽子相對大一些是理所當然的,可李槐卻真的只是個孩子罷了,跟他陳平安一樣是窮苦出身,膽子小一些也很正常。所以陳平安從頭到尾對李槐都算是最耐心的那個人,哪怕是棋墩山那一次,李槐在泥濘裡使勁踩踏,只有被濺得一身泥的陳平安打心底裡沒覺得有絲毫煩躁。
陳平安笑道:“別胡說,你爹孃如果不心疼你,還會送你去學塾唸書?早點讓你下莊稼地裡幹活,幫著家裡放牛,不是更好?”
李槐心情略微好轉,抹了把臉,哭喪著臉道:“我家窮,買不起牛啊。”
陳平安輕聲道:“你現在還窮?不說那本《斷水大崖》裡的古怪,就書籍本身也值十兩銀子。”
李槐笑逐顏開,轉頭瞥了眼白色毛驢,咧嘴嘿嘿笑道:“我還有頭驢呢!”
林守一突然神色一凜,壓低嗓音對陳平安道:“水底陰神告訴我,有人來了,要見我們。但是那人自稱認識阿良,還說阿良之所以提前入城,就是想問他一些問題,所以陰神問我們如何處置,是不答應他們登船,還是……陰神還說那人身邊跟著一位江水正神,不出意外,是這條繡花江享受萬民香火祭祀的神祇。”
陳平安有些為難,最後沉聲道:“讓陰神前輩護在我們身邊就是了,其實讓不讓人家登船差別不大。接下來你們幾個要小心,還是之前約定的老規矩,一切先由我來應付,實在不行,林守一你再動用那些黃紙符籙。”
林守一點頭道:“好。”
他心神微動,細語呢喃。片刻之後,這艘行駛在繡花江水面上的大船微微一震,如果不是陳平安四人事先知情,一般人都不會察覺到其中玄機。
雖然他們肉眼見不到陰神的存在,但是明顯感到船頭這一塊陰氣森了幾分。
這時陳平安發現船頭不遠處多了一個盤腿而坐的年輕劍客,長劍橫掛在腰後,懷中還抱著用棉布包裹的長條物品,像是一把刀劍。他起身後,走到陳平安這邊,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