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那位家族客卿老先生抓住了蛛絲馬跡,一番神色和煦卻暗藏玄機的盤問後,元言序糾結許久,拗不過爹孃的殷切追問,只得和盤托出。
老客卿開懷不已,與中年儒士竊竊私語,說那人必然是那座大都督的供奉修士!說不定還是韋大都督身邊的紅人!元家有福了!
元家老客卿又叮囑那位儒士,這些山上神仙,性情難料,不可以常理揣度,所以切不可畫蛇添足,登門拜訪感謝什麼的,萬萬不可做,元家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夫婦二人,激動萬分。
只有元言序對那位神仙先生滿是愧疚,蹲在欄杆旁,覺得有些失落。
已經走遠的韋諒嘆息一聲。這類小事,談不上讓韋諒失望,他更不會因此就反悔,只是沒有驚喜罷了。以後在青鸞國京城只算二流世家的元家,一旦遇上麻煩,哪怕那封書信無法寄到都督府,他韋諒仍然會出手相助一次。不過那個名叫元言序的小姑娘,已經失去了一樁可以踏上修行之路的仙家機緣。只是韋諒同樣知道,對於元言序而言,這未必就真是壞事。
能在世間得一個安穩,已經殊為不易。上了山修了道,成了練氣士,一旦開始跟老天爺掰手腕,不提人性之善惡,只要是心志不堅者,往往難得善終。
陳平安牽著裴錢的手返回渡船房間。
裴錢破天荒說今天要多抄五百字。
陳平安沒有阻攔,只是提醒今天多寫的,不能算是明天的。
裴錢挺起胸膛,說:“那當然。”
抄書的時候,黃皮小葫蘆被裴錢擱放在手邊。
陳平安坐在桌子對面,繼續翻看一本經由崔東山提醒後購買的法家書籍,不是什麼孤本善本,但卻是屬於那類支撐起三教百家的根本“正經”之一。關於讀書一事,陸抬給陳平安的建議,陳平安都記在了心中。比如讀書之法的“先厚再薄”,以及“順藤摸瓜找親戚”,以及挑書的訣竅,別看諸子百家學問駁雜,汗牛充棟,書海無涯,其實便是書籍流傳最廣的儒釋道三教學問,真正當得起“開卷有益”四字的,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五十本,世間所有七十古稀年的凡夫俗子,都可以細讀精讀反覆讀。所以陳平安所選三本法家典籍,也就只是確保版刻無誤而已。
今日之事,裴錢最讓陳平安欣慰的地方,仍是先前陳平安與裴錢所說的“發乎本心”。做錯事,先與人由衷道歉。再就是如今的裴錢,跟當初在藕花福地初次見到的裴錢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比如從風波起到風波落,裴錢唯一的念頭,就是抄書,而不是轉身就咒罵那夥人不得好死之類的。
陳平安問道:“裴錢,給那傢伙按住腦袋,差點把你摔出去,你不生氣?”
“氣啊。這不在來的路上,我就在肚子裡罵死他們了,八個大壞蛋,每個人的死法都不一樣哩,比如被師父教訓了的傢伙,出門不小心崴腳,掉下渡船,啪嘰一下,摔了個稀巴爛。那個按照老廚子交給我的面相說法,叫臥蠶厚而鼓者的臭娘們,突然跟人吵架,然後被人左一巴掌右一耳光,最後給人打得滿嘴牙都找不到,哈哈……還有那個尖嘴猴腮的,吃壞了肚子,渡船上沒有郎中救治,滿地打滾,嗷嗷叫……”
裴錢忙著專心抄書,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心裡話,驀然驚醒,苦著臉道:“師父,敲栗暴,還是扯耳朵,看著辦。”
陳平安沒有如何生氣,笑問道:“那如果……”
裴錢好似曉得陳平安要問什麼,挺直腰桿道:“師父你放心,我也就是想一想,讓自己樂和樂和,就算我哪天練成了絕世劍術和無敵拳法,碰到這些傢伙,也不會真拿他們怎麼樣的!至多就像師父這樣,踹他們一腳。”
陳平安好奇問道:“為什麼?”
裴錢一臉天經地義的神色:“我是師父你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