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濱的綠鶯國,已經沒多少路程。
兩騎緩行,陳平安感慨道:“天地大窯,陽炭烹煮,萬物燒熔,人不得免。”
隋景澄有些昏昏欲睡,難得聽到陳平安說出的言語,她立即提起精神:“前輩,這是仙家說法嗎?有什麼深意?”
陳平安笑著搖頭:“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從教我們燒窯的老師傅那邊聽來的一句話。那會兒我們年紀都不大,只當是一句好玩的言語。老人在我這邊,從來不說這些。事實上,準確說來,是幾乎從來不願意跟我說話。哪怕去深山尋找適宜燒瓷的土壤,可能在深山待個十天半個月,兩個人也說不了兩三句話。”
隋景澄驚訝道:“前輩的師門,還要燒造瓷器?山上還有這樣的仙家府邸嗎?”
陳平安忍俊不禁,點頭道:“有啊。”
隋景澄小心翼翼問道:“如此說來,前輩的那個要好朋友,豈不是修道天賦更高?”
陳平安笑道:“修行資質不好說,反正燒瓷的本事,我是這輩子都趕不上他的。他看幾眼就會的,我可能需要摸索個把月,最後還是不如他。”
隋景澄又問道:“前輩,跟這樣的人當朋友,不會有壓力嗎?”
陳平安一笑置之。
兩騎經過北燕、綠鶯兩國邊境後,距離那座仙家渡口只剩下兩百餘里路程。
渡口名為龍頭渡,是綠鶯國頭等仙家門派穀雨派的私家地盤。相傳穀雨派開山老祖,曾經與綠鶯國的開國皇帝,有過一場弈棋,前者憑藉卓絕棋力“輸”來了一座山頭。
門派跟神仙錢中的穀雨錢並沒關係,只是這個仙家門派出產的“穀雨帖”和“穀雨牌”兩物,風靡山下。前者售賣給世俗王朝的有錢人家,分字帖和畫帖兩種,具有仙家符籙的粗淺功效,比起尋常門戶張貼的門神,更能庇護一家一戶,可以驅散鬼魅煞氣。至於穀雨牌,人們可懸掛於腰間,品秩更高,是綠鶯國周邊地帶所有境界不高的練氣士上山下水的必備之物。穀雨牌價格不菲,綠鶯國的將相公卿,亦是人手一件,甚至朝會之時綠鶯國都不禁止高官懸佩此物,皇帝陛下甚至經常會以此物賞賜功勳重臣。
龍頭渡是一個大渡口,緣於連同南邊大篆王朝在內的十數國中練氣士人數稀少,除了大篆國境內以及金鱗宮,各有一座航線不長的小渡口之外,再無仙家渡口。作為北俱蘆洲最東端的樞紐重地,版圖不大的綠鶯國朝野上下對於山上修士十分熟稔,與那武夫橫行、神仙讓路的大篆十數國,有著天壤之別的風俗。
兩人將馬匹賣給郡城當地一家大鏢局。
徒步而行,陳平安將那根行山杖交予隋景澄。
陳平安現在的穿著,越來越簡單,也就是斗笠青衫,連簪子都已收起,不再背竹箱,養劍葫和劍仙都一併收起。而隋景澄的言語也越來越少。
兩人沿著一條入海的滔滔江水行走,江面寬達數里,可這還不是那條名動一洲的入海大瀆。傳聞那條大瀆的水面一望無垠,許多綠鶯國百姓一輩子都沒機會去往對岸。
江風吹拂行人面,暑氣全無。
隋景澄問道:“前輩,如果那位世外高人一直沒有出現,我希望自己還是能夠成為你的弟子,先當記名弟子,哪天前輩覺得我有資格了,再去掉‘記名’二字。至於那位崔前輩,願不願意傳授我仙法,願不願意為我指點迷津,我不會強求,反正我自己一個人都修行三十年了,不介意等到前輩遊歷返鄉。”
陳平安轉頭打量著那條水勢洶湧的大江,笑道:“不成為他的弟子,你會後悔的,我可以保證。”
隋景澄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會!”
陳平安說道:“我們假設你的傳道人從此不再露面,那麼我讓你認師父的人,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修為、心性、眼光,無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