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坐在祠廟門檻上,看著芍溪渠主和她的兩個侍女,摘下養劍葫喝了一口深澗陰沉水。
他確實以一門秘法神通收攏了杜俞的魂魄,並不是危言聳聽。這可不是什麼山上入門的仙法,而是陳平安當初在書簡湖跟截江真君劉志茂做的第二筆買賣。術法品秩極高,極其消耗靈氣,這會兒陳平安的水府靈氣積蓄幾乎被全部掏空,近期陳平安是不太敢以內視之法遊歷水府了——見不得那些綠衣童子們的哀怨眼神。
陳平安從袖中取出一粒瑩瑩雪白的兵家甲丸,還有一顆表面篆刻有密密麻麻符圖的硃紅丹丸,這便是鬼斧宮杜俞先前偷襲所用之物。丹丸由一隻妖物的內丹煉化而成,功效類似當年在大隋京城,那夥刺客圍殺茅小冬的致命一擊,只不過那是一顆貨真價實的金丹,陳平安手上這顆遠遠不如,多半是觀海境妖物的內丹,至於那兵家甲丸,想必是杜俞想著不至於玉石俱焚,靠著這副神人承露甲抵擋內丹爆炸開來的衝擊。
算計是好算計,當時陳平安在聽到隨駕城那樁陳年舊事後確實有些心神不定,被杜俞掐準了時機。只可惜杜俞先前那點細微的氣機漣漪導致牆壁縫隙碎石激起些許飛塵,芍溪渠主未必能夠察覺到絲毫,可在拳意流淌自如、彷彿神靈庇護的陳平安這裡簡直就是聲如雷鳴。畢竟落魄山竹樓一位十境武夫的出拳那才是真正的悄無聲息,驟然炸雷,很多時候陳平安都需要靠猜、靠賭,才能……不被打得太過結結實實,躲還是躲不掉的,哪怕崔誠將拳意壓在遠遊境。而當初與朱斂的切磋,這個武瘋子被崔誠每天逼著必須將陳平安打個半死,出拳那是真不講究。
說到底,還是杜俞修為不夠高。這就像陳平安在鬼蜮谷惹來了京觀城高承的覬覦,沒有任何猶豫,陳平安選擇跑路。杜俞如果沒有心存僥倖,清醒過來後也直接跑路,陳平安會阻攔,但是絕對不會痛下殺手。
陳平安收起了那顆杜俞壓箱底的保命丹丸,放入袖中,手心攥著那枚雪白甲丸,緩緩擰轉,望著芍溪渠主:“我說過,你知道的,都要說給我聽。夫人自己也說過,再也不主動找死了。”
芍溪渠主神色悲慟,滿臉淒涼道:“仙師大人,奴婢真的沒有藏掖啊,仙師大人莫不是要冤死奴婢才甘心?”她身體撲倒在地,臉頰枕在雙臂上,整個人伏地不起,雙肩顫動,可憐至極,“奴婢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要被仙師如此冤枉。”
陳平安站起身,芍溪渠主立即收聲。下一刻,陳平安就蹲在了她身旁,手掌按住她的頭顱,重重一按,她的下場便與杜俞如出一轍,昏死過去,大半頭顱陷入地底。
兩個侍女畏懼不已,想要逃命,其中一個被陳平安一袖罡氣砸中後背,嬌軀嵌入牆壁當中,亦是當場暈厥。只剩下一個顫顫巍巍的侍女,剛跨出去一步,就像是被施展了仙家定身術,不敢動彈。
陳平安轉身坐在臺階上,說道:“你比那個穿牆術學得不精的姐妹要實誠些,先前渠主夫人說到幾個細節,你的眼神透露了不少訊息給我。說說看,就當是幫你家夫人查漏補缺。不管你放不放心,我還是要再說一遍,我跟你們沒過節沒恩怨,殺了一方山水神祇,哪怕是些隨侍輔官,可都是要沾因果的。”
那侍女倒也不笨,抽泣道:“渠主夫人敬稱公子為仙師老爺,可小婢怎麼看都覺得公子更像一位純粹武夫。那杜俞也說公子是位武學宗師,武夫殺神祇,不用沾因果的。”
陳平安啞然失笑,一拍養劍葫,飛劍十五掠出,如飛雀縈繞樹枝。夜幕中,一抹幽綠劍光在陳平安四周飛快遊弋。
侍女目瞪口呆:“公子果然是位劍仙!”
據說在蒼筠湖高高在上的湖君大人生平最怕的就是那些飛劍取頭顱的劍仙!
陳平安笑道:“你說是就是吧。”
那侍女開始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