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君與鍾魁離開後,一夜再無事。
陳平安把眼皮子打架的裴錢抱上了窗臺,讓她回去睡覺。
陳平安獨自留在院中,沒有走樁也沒有練劍,坐在石桌旁想著今後的謀劃。偶有失神,抬頭望向夜幕。
聽鍾魁先前說過,儒家文廟陪祀聖人中,除了一些人去開疆拓土、尋覓新的洞天福地之外,其餘聖人坐鎮在這座浩然天下大洲、湖海的天上,俯瞰人間。在他們眼中,人間大修士,無論山上山下,就像那些夏夜飄蕩的螢火蟲,亮光的強弱,就看那些大修士的境界高低。所以太平山一戰,太平山老道士與白猿放開手腳傾力廝殺,再沒有遮掩氣象,在桐葉洲上方的聖人視野中,就像驀然炸開的兩團光芒,故而引得聖人落下,防止神通廣大的大修士一旦毫無顧忌,打碎山河,害了蒼生。
更多時候,陳平安是在閉目養神,心中默誦碧遊府玉簡上的仙家口訣。
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世間萬法不離其宗。
拂曉時分,陳平安睜開眼睛,聽到了院外老將軍姚鎮的腳步聲,停在院門口,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陳平安起身開啟院門,姚鎮笑道:“不愧是武道宗師,能夠聽步辨人。”
陳平安問道:“去驛館那座園林走走,散散心?”
姚鎮與陳平安並肩而行,緩緩道:“昨天白天之所以沒有跟隨你們,去遊覽那位上古仙人騎鶴飛昇的地方,是因為我得到了訊息,說是蜃景城密使要來驛館,所以只好等著。一直等到了晚上二更,才等到了那位貴客。你猜是誰?”
既然這樣問,就絕對不會是跟自己沒有關係的蜃景城人物,陳平安靈光一閃,答道:“申國公高適真?”
姚鎮伸出大拇指,點頭道:“正是這位國公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既然讓申國公擔任密使,趕在姚家隊伍進入蜃景城前,來騎鶴城傳達旨意,說明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申國公的分量,是要重於未來的兵部尚書姚鎮。至於申國公離開京城之前,劉氏皇帝有無耳提面命,搗糨糊,陳平安並未見過劉氏皇帝,揣測不出。所以申國公秘密進入騎鶴城驛館,對於老將軍而言,無異於一個天大的下馬威。
京城居大不易,哪怕你是姚鎮也一樣,照樣是個邊陲外人。
藕花福地那趟歲月悠悠的“遠遊”,陪著東海老道人一起觀道,陳平安受益匪淺,可能直到離開藕花福地那一刻,這麼個泥瓶巷的泥腿子,才將褲管上最後一點泥土抖落。
姚鎮緩緩道:“大泉王朝,劉氏開國兩百年,起起伏伏,原本外姓郡王國公,總計十人,就只剩下申國公府這麼一棵獨苗了。老申國公爺口碑極好,為人公道,兩次冒著被摘掉國公府匾額的風險,分別保下了一撥清流臣子和一位邊陲武將,所以廟堂上,無論文武,都念這兩份申國公府的香火情。現任國公爺高適真,韜光養晦,不太愛出風頭,不過年少時就與當時的那座潛邸來往密切。回頭來看,這位國公爺也不簡單,所以高樹毅才有本事在蜃景城橫著走……”
陳平安突然插話道:“高樹毅橫行跋扈,惹惱各方權貴,未必不是國公府自汙名聲的手段。兩代國公爺,各憑本事,佔盡了朝臣想都不敢想的好處,如果高樹毅再不做點什麼,國公府的下場,說不定就是先前姚家邊軍的境遇了。”
姚鎮臉色古怪,再次朝陳平安伸出大拇指,讚道:“與我那孫女近之的言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姚鎮拍了拍陳平安的肩頭,笑道:“不過呢,這番論調,是咱們近之在十四五歲的時候說的。”
陳平安心中好笑,你老將軍較這勁做什麼,但嘴上還是附和道:“近之姑娘蘭心蕙質,顯學雜學皆精,我自然是遠遠比不上的。”
姚鎮滄桑的臉龐上笑開了花,心中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