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好似遇上了百年難遇的天狗食日,一下子就變得漆黑一片,人人伸手不見五指。小鎮外一尊尊神像如爆竹炸裂,聲響愈來愈頻繁,當小鎮因為天黑而寂靜之時,就顯得格外刺耳,這無疑又加深了小鎮普通百姓的猜測,聯想到之前那些載著大戶子弟的牛車馬車,市井巷弄裡的老百姓一個個惶恐不安。四姓十族的高大門牆內,無一例外,每當有奴僕丫鬟想要自作主張,高高掛起燈籠時,很快就會遭受大聲呵斥,一些脾氣急躁的家族管事人,甚至當場就拍掉那些燈籠,將其一腳踩爛,臉色猙獰,以視若寇仇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些原本出於好心的下人。
鐵匠鋪子這邊,陳平安正和寧姚坐在井口吃午飯。天黑之後,陳平安雖然奇怪,但是不耽誤他低頭扒飯。鐵匠鋪的伙食相當不錯,長短工每餐都能分到一塊食指長寬的肥膩紅燒肉,外加一勺湯汁。飯管夠,但是肉就只有一塊。陳平安大概是兩大碗米飯的飯量,所以每次從掌廚師傅那邊分到一塊肉後,因為有湯汁,第一碗往往是隻吃飯不動肉,吃到最後,那塊紅燒肉就會從碗頂一點點滑落到碗底,然後跑去盛第二碗米飯,這才幹淨利落解決掉那塊肉。寧姚每次看到陳平安那樣吃飯,都有些想笑。阮秀倒是不會像寧姚這樣,阮秀望向陳平安的眼神裡,彷彿寫著四個大字:同道中人。
此時陳平安一手端著空蕩蕩的大白碗,一手持筷,竭盡目力環顧四周,只能依稀看到兩三丈距離以內的景象。
最近這兩天,除了給阮師傅的鐵匠鋪子做牛做馬,陳平安會抽出三個時辰去練習走樁,白天一個時辰,午時到未時間,晚上兩個時辰,亥時到丑時間。到後來陳平安嘗試著走樁的同時,十指結劍爐樁,但是他發現如此一來,會讓自己呼吸不暢,步伐更加不穩,遂果斷放棄。陳平安只在勞作間隙,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鍛鍊劍爐來滋養身軀。其實對陳平安而言,只不過是把以往的燒瓷拉坯,換成了《撼山譜》裡的立樁劍爐。
午時到未時間那個時辰的走樁,一開始寧姚偶爾還會尾隨其後,裝模作樣指點過幾次後,就不再出現。陳平安不想惹來流言蜚語,白天這一個時辰的拳樁,會沿著小溪下游方向,跑出鐵匠鋪子一里地後,才開始練習。來回一趟,差不多能走上十里路左右。對於陳平安來說,這就算一條雷打不動的新家規了。
此時坐在井口,寧姚望著覆蓋黑布似的天空,害得她失去“漂亮”印象的狹長雙眉,微微皺起。
陳平安小聲問道:“是不是跟齊先生有關?”
寧姚不打算告訴他真相,只給出一個模糊答案:“齊先生既然是這座洞天的主人,應該跟他有關係吧。”
陳平安又問道:“按照宋集薪和稚圭之前的說法,齊先生原本打算跟學塾書童趙繇一起離開小鎮,為什麼最後不走了?”
寧姚搖頭笑道:“聖人的心思,就像一條龍脈,能夠綿延千萬裡,我可猜不到,也懶得猜。”說完這句話,她把碗筷往陳平安手裡一丟,起身去往一棟獨屬於她的黃泥牆茅草屋。寧姚自己也很奇怪為何阮師對自己如此客氣,難道阮師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可能性極小才對。畢竟倒懸山並不位於東寶瓶洲;況且倒懸山與外界幾乎沒有牽連,名聲很大,客人極少;再者倒懸山那邊,對自己的身份也吃不準。只不過寧姚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直我也能用劍劈出一條直路的性情,堂堂東寶瓶洲第一鑄劍大家阮師的示好,她就大大方方笑納了。
陳平安拿著碗筷,剛想要去灶房那邊,發現不遠處有人要從這邊走過,是一個袖子寬大的年輕男人,比讀書人陳松風更像讀書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點像齊先生,又有點像當時在泥瓶巷遇到的督造官宋大人。男人看到獨自坐在井口發呆的陳平安與自己對視後,微微驚訝。他來到陳平安身邊,笑容溫醇道:“我找阮師傅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