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外鄉劍仙開口之後,身為姚家家主的姚衝道,便陷入左右為難之地。
不愧是左右,說話做事,很容易讓人左右為難,百年之前,浩然天下那些個劍心崩壞的先天劍坯,想必最能夠對姚衝道當下的處境,感同身受。例如當初出劍之時,半點不為難的,那個劍心氣象曾如蓮花滿池塘的南婆娑洲天才曹峻,下場就極為淒涼,只剩下一湖的殘敗枯荷,跌落神壇,淪為整個南婆娑洲笑柄,最終只能悄然遠走寶瓶洲,在這期間,虛耗光陰百年,至今無法破境躋身玉璞境。要知道當年曹峻可是公認南婆娑洲百年一遇的劍道大材。
已經有別處劍仙察覺到此地異樣,個個泛起笑意,打算看戲了,喜歡喝酒的,已經開啟酒壺。
到底不是大街那邊的看客劍修,駐守在城頭上的,都是身經百戰的劍仙,自然不會吆喝,或者吹口哨。當然也是怕左右一個不高興,就要喊上他們一起打群架。
左右的劍術太高,劍氣太盛,比較不講道理,最不怕一人單挑一群。
姚衝道臉色很難看。身為姚氏家主,心裡的窩火不痛快,已經積攢很多年了。
就在姚衝道打算喊左右去城頭南邊打一場的時候,陳平安硬著頭皮當起了搗糨糊的和事佬。他輕輕放下寧姚,喊了一聲姚老先生,然後讓寧姚陪著外公說說話,他自己去見一見左前輩。
寧姚拉著自己外公散步。
陳平安身如箭矢,一閃而逝,去找左右。
沒了那個毛手毛腳不規不距的年輕人,身邊只剩下自己外孫女,姚衝道的臉色便好看了許多。
對於女兒女婿,老人興許心情複雜,傷心、遺憾、埋怨、惱怒、悵然……很難真正說清楚,但是對於隔了一輩人的寧姚,老人心中只有自豪與愧疚。
在對面城頭,陳平安走向一個背對自己的中年劍仙,於十步外停步,無法近身。尋常劍修與其他三教百家練氣士,幾個擱置本命物的關鍵竅穴,能夠蓄滿靈氣,然後稍稍開疆拓土,就已算不易,而陳平安人身小天地的幾乎全部竅穴,皆已劍氣滿溢,好似時時刻刻,都在與身外一座大天地為敵。
見到了左右,陳平安抱拳道:“晚輩見過左前輩。”
左右無動於衷。
陳平安便稍稍繞路,躍上城頭,轉過身,面朝左右,盤腿而坐。
無數劍氣縱橫交錯,割裂虛空,這意味著每一縷劍氣蘊藉劍意,都到了傳說中至精至純的境界,可以肆意破開小天地。也就是說,到了類似骸骨灘和鬼域谷的接壤處,左右根本不用出劍,甚至都不用駕馭劍氣,完全能夠如入無人之境,小天地大門自開。
陳平安見左右不願說話,可自己總不能就此離去,那也太不懂禮數了,於是乾脆就靜下心來,凝視著那些劍氣的流轉,希望找出一些“規矩”來。
約莫半炷香後,兩眼泛酸的陳平安心神微動,只是心境很快就趨於止水。
方才見到一縷劍氣似乎將出未出,就要脫離左右的約束,那種剎那之間的驚悚感覺,就像仙人手持一座山嶽,就要砸向陳平安的心湖,讓陳平安提心吊膽。
左右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總算開口道:“找我有事?”
陳平安問道:“文聖老先生,如今身在何方?以後我如果有機會去往中土神洲,該如何尋找?”
左右臉色稍緩,淡然道:“先生已經離開穗山,去開闢一座儒家歷代聖賢久久無法開山破關隘的遠古之地。有一位中土神洲的前輩,持仙劍開道,先生則負責鞏固道路,缺一不可。”
陳平安點頭道:“感謝左前輩為晚輩解惑。”
左右問道:“求學如何?”
陳平安答道:“讀書一事,不曾懈怠,問心不停。”
左右說道:“效果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