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指著於祿的鼻子怒斥道:“過去了?太子殿下說得倒是輕巧,雲淡風輕得很哪,真是比我們山上修士還要清心寡慾。可我師門上上下下數百條性命為盧氏拋頭顱灑熱血,殉國而死!怎麼個過去法?”
謝謝淚流滿面,顫聲道:“你自己摸著良心,天底下有幾個證道長生的練氣士願意為一國國祚力戰而亡?只有我們!東寶瓶洲自從有邦國、王朝以來,歷史上就只有我們一門不退不降,拼著人人長生橋盡斷,只為了證明你們盧氏的王朝正朔!”
於祿神色平靜:“那你要我如何?我是盧氏太子不假,可我父皇一向獨斷專行,不過是害怕那些空穴來風的讖語民謠,擔心東宮坐大,就要把我趕去敵國大驪的書院求學。我既從未掌權執政,也從未跟廟堂江湖有任何牽連,一心只讀聖賢書而已。謝謝,你說,你要我如何?”
謝謝被於祿的冷淡姿態刺激得更加失態,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道:“我姓謝,但我不叫謝謝,我叫謝靈越,是你們盧氏王朝最早破開五境瓶頸的練氣士!是風神謝氏子弟!我恨你們盧氏皇室的昏聵庸碌,但是我更恨你這個太子的隨波逐流,給大驪國師這個大仇人當僕役,竟然還有臉皮甘之如飴!若是你們盧氏先祖泉下有知……”
於祿臉色如常,依然是平緩的語調,打斷了謝謝的指責:“你謝靈越若是有風神謝氏子弟的骨氣,怎麼不去死?如果覺得自殺不夠英雄氣概,可以光明正大刺殺國師崔瀺,死得轟轟烈烈,多好。”
於祿轉頭望向不遠處冷眼旁觀的草鞋少年,笑問道:“陳平安,我可以跟你借一百兩銀子嗎?我好給謝女俠謝仙子建一座大墳,以表我心中敬佩之情。”
陳平安看了眼高大少年,又看了眼修長少女:“如果還想要好好活著,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呢?”他想了想,繼續道,“我隨便說一點自己的感受啊,可能沒有道理,你們聽聽就好。如果有些賬暫時算不清楚,那就先放一放,只要別忘記就行了,將來總有一天能夠說清楚、做明白的。”
看著兩個身份尊貴的盧氏遺民,一個是差點坐上龍椅的太子殿下,一個是王朝內最天才的山上神仙,陳平安知道自己的勸架理由,他們可能半點也聽不進去。這不奇怪,憑什麼要聽一個在泥瓶巷長大的土鱉傢伙的?
但是此刻看著真情流露的兩個人:謝謝不再那麼冷漠疏離,會氣得哭鼻子;於祿不再那麼和和氣氣,會拿言語刺人。陳平安雖然不是幸災樂禍,但確實才覺得站在自己身前的這兩個傢伙,有了些自己熟悉的人氣。
所以覺得自己最不擅長講道理的陳平安,使勁搜腸刮肚,勉為其難地說:“你們比我學問大多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事情的。但是就拿我自己來說,最怕的事情,就是當我有一點本事,能夠決定別人命運的時候,尤其怕自己覺得有道理的事情,其實沒有道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比如生死關頭,什麼都沒得選擇了,那是沒法子,該出手就出手。但是在其他情況下,千萬千萬別隻跟著當下的心思走,被‘我覺得是如何如何’牽著鼻子走。阿良說過,什麼事情都要多想一個‘為什麼’,我覺得很對。”
“其實我知道,我跟李寶瓶、林守一討教學問的時候,或是跟李槐一起在地上練字的時候,你們打心眼裡看不起我。所以我要讀書,要從書上學道理,我要看更多的人,去更多的地方,就像阿良那樣,敢拍著胸脯說,我看過的大江大河比你們吃過的鹽還多,只有這樣,我以後……我只是說如果、萬一啊,真有那麼一天,我有了風雪廟魏晉這位陸地劍仙一般大小的本事,那我出劍殺人也好,救人也罷,一定快得很!或者我練劍沒出息,練拳還湊合的話,那一拳揮出去……”
說到這裡,陳平安滿臉光彩,像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天”。
酣暢淋漓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