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晴朗點點頭。
陳平安又笑了起來,道:“種先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很快就到,我們等著便是。”
然後轉頭問裴錢道:“每天的抄書,有沒有落下?”
裴錢搖搖頭。
陳平安伸出手,道:“拿來看看。”
裴錢立即跑去屋子拿來一大捧紙張。
陳平安一頁頁翻過去,仔細看完之後,還給裴錢,點頭道:“沒有偷懶。”
裴錢咧嘴一笑,陳平安幫著她擦去淚痕。
然後陳平安站起身,對三個小傢伙道:“你們待在這裡,我去跟種先生談點事情。”
在陳平安離開後,裴錢將那些紙張放回屋子,然後坐回小竹椅上,雙手託著腮幫。
街巷拐角處,陳平安剛好與種秋相逢。多年不見,種先生雙鬢霜白更多了。
兩人一起走在那條曾經捉對廝殺也曾並肩作戰的大街上,皆是感慨頗多。
關於蓮藕福地如今的形勢,朱斂信上有寫,李柳有說,崔東山後來也有詳細闡述,陳平安已經爛熟於心。
松籟國、北晉國和邊塞草原三地格局,看似依舊,但屬於“山河變色”,只有劃撥給陳平安的這個南苑國,才有魂魄齊全的“人”,不曾淪為白紙福地的那些“人”,此外一切有靈眾生,草木山河,也都未“褪色”。按照李柳的說法,其餘三地的有靈眾生,已經“沒了意思”,故而被朱斂說成了三幅“工筆白描畫卷”。但是就像陸抬、俞真意等人,還有南苑國京城那戶書香門第的少年,在這處福地都憑空消失了,在別處割裂福地,南苑國國師種秋一樣會憑空消失,他們算是極少數被那位觀道觀老道人青眼相加的特例。
這是名副其實的改天換地,道法通天。
種秋開門見山道:“皇帝陛下已經有了修道之心,但是希望在離開蓮藕福地之前,能夠看到南苑國一統天下。”
陳平安問道:“種先生自己有什麼想法?”
南苑國皇帝,他當年在附近一棟酒樓見過面。那場酒樓宴席,不算陳平安,對方總計六人,當時黃庭就在其中——從曾經的樊莞爾與童青青,看了眼鏡子,便搖身一變,成了太平山女冠黃庭,一個福緣深厚到連賀小涼都是她晚輩的桐葉洲天才女修。陳平安先前遊歷北俱蘆洲,沒有機會見到這個在砥礪山上與劉景龍打生打死、略遜一籌的女冠。但是按照劉景龍的說法,其實雙方當時戰力持平,只是黃庭到底是女子,打到最後,已經沒了分生死的心思。她為了保護身上那件道袍的完整,才輸了一線,晚於劉景龍從砥礪山站起身。
當時在酒樓中,除了那個正值壯年的皇帝魏良,還有皇后周姝真,太子殿下魏衍,野心勃勃卻功虧一簣的二皇子魏蘊,與一個最年幼的公主魏真。
陳平安記性絕好。
那頓人人各懷心思的宴席,不光是所有人的容貌、神態和言語,還有所有人喝過什麼酒,吃過什麼菜,陳平安都記得一清二楚。
甚至小巷不遠處的心相寺老僧,白河寺夜市上的地方吃食,那官宦人家的藏書樓,那個狀元巷貧寒書生與琵琶女子的故事,都還歷歷在目,掛念在心。
種秋沉默片刻,神色黯然,道:“有些心灰意冷。”
他孜孜不倦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真相大白之後,好像原來自己做什麼,對於別人來說都易如反掌,種秋有些疲憊。他甚至會想,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俞真意才是對的?
陳平安緩緩說道:“以後這座天下,修道之人,山澤精怪,山水神祇,魑魅魍魎,都會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出來。種先生不該灰心喪氣,因為我雖然是這座蓮藕福地名義上的主人,但是我不會插手人間格局走勢。蓮藕福地以前不會是我陳平安的莊稼地、大菜圃,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