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知道,帝王家事,雖然都比較大,可本質上跟咱們早年那些街坊鄰居家,沒什麼兩樣,一戶人家只要有多個子女,爹孃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偏袒。”
陳平安說道:“這不就得了。以後有機會,我找她就行了,沒必要恨你宋集薪。”
宋集薪在折柳,打算編織柳環,陳平安輕聲道:“她跟國師崔瀺一樣,是大驪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可我不覺得這就是大驪的全部。大驪有最早的山崖書院,有紅燭鎮的繁華熱鬧,有風雪中主動要我去烽燧躲避風寒的大驪邊軍斥候,有能讓青鸞國掌櫃笑臉相迎的關牒戶籍,甚至有她親手建立的綠波亭的局外人諜子,願意為了大驪親身涉險來給我捎信,我覺得這些也是大驪王朝。”
陳平安轉頭對宋集薪繼續說道:“這些我都知道了,以後如果還是決定要面對面一拳打死她,我可以做到清清爽爽,兩個人的恩怨,在兩個人之間了結,儘量不波及其他大驪百姓。”
宋集薪笑道:“她可不會這麼想。”
陳平安笑著反問道:“道理我已經有了,甚至儒家規矩都挑不出毛病,我還管她怎麼想?”
宋集薪再次打量起陳平安:“你是不是看了某些法家書籍?”
陳平安仍是反問:“齊先生留給你的那些書,有些你留在了小鎮屋子裡,有些帶走了,帶走的書,你看沒看?”
宋集薪編制了一個小柳環,套在手臂上,輕輕晃動:“你管我啊?”
陳平安也不願多聊這些,問了個與恩怨、公私無關的問題:“你怎麼跑到大隋來了?”
宋集薪雙手抱住後腦勺:“當年高煊跑去咱們那兒尋找機緣,有人說我不如他,我就來這邊逛逛。”
陳平安笑道:“能一樣嗎?你這是來大隋耀武揚威來了?當時高煊才算名副其實地深入敵國腹地。再說了,現在高煊又去了披雲山林鹿書院當質子,你也學學?”
宋集薪啞然失笑:“陳平安,你現在可比以前強太多了,都知道說些怪話了。難道是跟我學的?”
陳平安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宋集薪蹲下身,撿起石子丟入湖中:“求你一件事,怎麼樣?”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不答應。”
宋集薪抬起頭,滿臉委屈道:“為啥?陳平安,你捫心自問一下,除了騙你去當龍窯學徒那次,其他事情,我有任何對不住你的地方?”
陳平安說道:“你看我不爽,我看你就爽了?何必假裝是朋友?”
宋集薪怎麼都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捧腹大笑:“陳平安啊陳平安,現在的你,比以前那個性格死板的木頭人,可要順眼多了,早是這麼個脾氣,當年我肯定誠心誠意跟你做朋友。”
陳平安搖頭道:“宋集薪,其實你清楚,我們兩個是做不成朋友的,只要別成為仇人,你我就都知足吧。”
宋集薪摘下柳環,丟入湖中,然後撿起石子,試圖往柳環中央丟擲:“落魄山的山神廟,如今處境不太好,魏檗對你家山頭上的這位山神很……有芥蒂,我先前就是想要你幫著在魏檗那邊說幾句話,不奢望魏檗能夠提攜那座山神廟,只求儘量不要哪天突然更換了山神廟裡邊的神像。”
陳平安欲言又止。如今的落魄山山神,正是曾經的窯務督造官宋煜章。
宋集薪看著那隻漸漸漂遠的柳環,輕聲道:“你想說什麼,我其實一清二楚,他之所以會被過河拆橋,被盧氏降將王毅甫割掉頭顱,除了遮掩那座廊橋的皇室醜聞內幕之外,其實也有皇帝陛下的私心,畢竟誰樂意自己的親生兒子,心中會有個‘便宜老爹’?王毅甫私底下告訴我,他死之前,祈求過王毅甫,捎一句話給我,說他那麼多年,一直想要我給他寫一副春聯來著。你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臣子不死,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