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破廟裡邊,篝火帶來一些暖意。
陳平安膝蓋上盤腿坐著蓮花小人,小傢伙悄悄指了指裴錢的眼睛。
陳平安心中瞭然,讓裴錢跟他出去一趟,小傢伙沒入土地,幫著陳平安去巡視小廟四方。
先前裴錢在破廟內的異象,陳平安雖未親見,但是大戰落幕後,裴錢袖子上全是鮮血,滿身泥濘,說是先前眼睛疼,在地上打滾了很久。蓮花小人當時手腳亂舞,給陳平安大致解釋了過程。
一大一小走出破廟,陳平安走出一段距離後,轉身停步,蹲下身凝視著裴錢的那雙眼眸:“你的眼睛怎麼就突然流血了?”
裴錢心有餘悸,臉色慘白,委屈得眼眶裡都是淚水,搖頭哽咽道:“不知道啊,突然就疼得死去活來了,好像有東西要炸開,跟有錢人家過年時候那爆竹似的。對了,咱們到了家鄉,過年的時候能放爆竹不?可喜慶了,我一直想要親手試試看哩。”
陳平安哭笑不得,輕聲道:“當初離開家鄉,有人讓我五年之內都不要返回龍泉郡,不過過年的時候,放爆竹沒什麼難的。咱們說正事,是不是當初把咱倆丟出藕花福地的老道人,在你眼睛裡動了手腳?他有跟你說了什麼話嗎?”
裴錢想了想,道:“在老魏他家裡,就是南苑國京城,不是有一口水井嗎?我看了一會兒水井底下,又看了一會兒頭頂的大太陽,煩著呢,然後我就在那兒見到了一個個子很高的老傢伙,身上穿著道袍,他說要往我眼睛裡放點小東西。我一開始當然不答應啊,可老道人說值錢得很,我想了一會兒,就答應了……”
裴錢哎喲一聲,趕緊歪著腦袋。
原來是陳平安扯住了她的耳朵,教訓道:“鑽錢眼裡,連命都不要了?”
裴錢嚷嚷著疼疼疼,眼睛疼,陳平安這才鬆手。
陳平安若有所思,鍾魁就一直說裴錢的眼睛好看,應該是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沒有明說。
其實鍾魁私底下說了句讖語:日出東海,萬里熔金。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總不能真是將藕花福地的日月,放進了裴錢眼睛裡吧?”
至少裴錢能夠看得出地底下的蓮花小人,還能夠看破太平山祖師爺那一手隔絕天地的方丈神通。
經過“太平山年輕道士”贈送祖師堂玉牌一事,陳平安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不過那位自稱認識文聖的東海觀道觀老道人,是天底下最早聽說過“順序”學說的人,想來即便真要算計他陳平安,自己暫時也沒有破局的本事,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之所以是算計,而不是太平山祖師堂玉牌這類用心險惡的陰謀,是因為到了老道人或掌教陸沉這種層次的修行之人,早已不屑使用陰謀詭計,皆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爭取處處與玄之又玄的天地大道契合。
陳平安站起身,對裴錢道:“以後給你買一把新的油紙傘。”
裴錢訝異道:“花這冤枉錢做啥?”
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讓她先回破廟裡去。
等到裴錢一路跑回廟內,陳平安轉過身,看到了自己一眼就能認出身份的男子——申國公高適真,因為高樹毅長得跟這位國公爺有七八分相似。高適真身後站著一位管家模樣的持傘老者,應該是位深藏不露的練氣士,還有一位手持老藤柺杖的白衣老翁,對陳平安笑容諂媚。
高適真死死盯著陳平安,突然感慨道:“比想象中還要年輕很多啊。”高適真問道:“在那座邊陲小鎮,三皇子想要順手牽羊,希冀著裹挾大勢逼死姚家,為自己的功勞簿錦上添花,才有了那樁禍事。如果換成在蜃景城,你跟我兒子高樹毅相逢,就像今夜的大雨,只是兩個陌生人,在某個老字號的酒樓各自喝著美酒,你們會不會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