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羨敢斷言,今年已經錯過數次大典的皇帝劉臻,要麼病危,要麼極有可能遭遇變故,對朝堂徹底失去了掌控,原本需要各皇子孔雀開屏的太子之爭直接變成了龍椅之爭,自然而然就會變得殘酷血腥起來。姚氏若不曾嫁女入京城豪閥,不曾因為女婿李錫齡而與吏部尚書攀扯上關係,依循以往的祖訓,確實有機會繼續穩坐邊關,坐等雲譎波詭的京城廝殺水落石出,到時候姚鎮要麼派遣嫡子進京覲見新帝以表忠心,要麼乾脆就是新帝直接南巡邊境,收買姚氏人心。
劉茂的這些話其實不是說給陳平安聽的,而是故意說給姚九娘和駝背老人聽的。一旦他們聽進去,那麼客棧局面就更有意思了:你陳平安拼了命護著姚家,若是姚氏不解風情,反過來埋怨你多此一舉,陷姚氏於大不忠,仗義出手的陳平安還能有一腔熱血嗎?俠義心腸,歷來受得起刀山火海的摧殘,江湖投緣,千金一諾,可換生死,卻唯獨經不起一杯忘恩負義酒。
劉茂又冷笑道:“你難道是要逼著姚氏造反?只會逞一時之快意恩仇,當真是江湖豪傑嗎?”
果不其然。
人心最經不起推敲試探,而且世人往往如此,在事情沒有徹底糜爛之前,哪怕已是身處絕境,仍然總懷揣著一絲僥倖。
家主姚鎮雖然遭遇陰險刺殺,可終究只是負傷。而姚氏的親家吏部李老尚書當初上書請辭,皇帝陛下在奏章上回了一句頗為諧趣的答覆:鮮才去一半,辭官為時尚早。然後命人往李府送去了幾尾貢魚。
姚氏鐵騎的戰力依然是南方諸軍中的佼佼者,誰都不敢輕視。
跟隨朝廷秘密滲入北晉境內的姚氏隨軍修士想必已經返回家主姚鎮身邊。
姚家的乘龍快婿李錫齡,據說有望進入位於桐葉洲中部的儒家大伏書院。
姚氏與李家在大泉朝野上下是國之棟樑,是清流高門,哪怕兩家聯姻,老百姓都不會覺得是什麼野心勃勃,而是天作之合,是大泉王朝國力鼎盛的錦上添花,是當之無愧的一樁美談。既然如此,姚氏怎麼可能說亡就亡了?
九娘臉色微變,駝背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姚嶺之更是望向那一襲白袍,秀麗臉龐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複雜神色,既有發自肺腑的感恩,又有情難自禁的埋怨。倒不是說她貪生怕死,而是姚氏邊軍自大泉劉氏立國起,姚家祠堂內那些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靈位牌坊每年都還在增加。這些戰死沙場的先人除了帶給後人慷慨赴死的勇氣,無形中也是一種壓力:姚氏之清白,容不得後世子孫有半點玷汙,容不得什麼白玉微瑕。
這是人之常情。姚氏子弟可以死,姚家聲譽不可損,否則有何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悲壯且可敬。
三皇子劉茂的兩次問話,陳平安都沒有理會。
劉茂第三次開口:“看樣子你是不會回心轉意了,那就讓客棧裡邊的無關人等退出來,如何?這些年輕人都是我大泉劉氏的王侯子弟,勳貴之後,沒有躺在祖蔭和功勞簿上享福,而是親身涉險,深入敵國腹地殺敵,他們最不應該死在這裡。”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有江湖道義。客棧內兩桌年輕扈從人人義憤填膺,對陳平安怒目相向。尤其是跟高樹毅同坐一桌的三人,雙眼冒火,恨不得一刀剁掉陳平安的腦袋,日後提頭去給高樹毅上墳賠罪。
魏羨轉頭望向陳平安,等待答案。是放人,還是殺人。
陳平安對魏羨吩咐道:“別放走一個人,但是他們只要不靠近大門,就別管。”
魏羨笑著點頭。
蟒服宦官是唯一一個當著三皇子劉茂的面還能夠自作主張的權勢人物,以宦官獨有的陰柔嗓音冷聲道:“殿下,這就是一幫不知好歹的玩意兒,懇請殿下允許老奴與許將軍、徐先生出手拿下這撥北晉賊子。劍修又如何,不過是多出一兩把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