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寅笑了笑,“喜歡是喜歡,卻不是女子喜歡男人的那種,打心眼欣賞一個人,也算喜歡。打個比方,就像我很喜歡首輔大人沒能寫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樣的絕好詩詞,但他卻腳踏實地做到了這件前無古人的壯舉。六部衙門,總計四千間屋子,以後豪閥世族子弟越來越少,寒庶子孫越來越多,這不異於前輩李淳罡在江湖上的劍開天門,為後輩開山。”
孫寅轉身離去,悠悠然說道:“想當然覺得別人會喜歡什麼,就送給對方什麼,好像這就是付出了,卻從不問一問對方想不想要,願不願收。這種人,再掏心掏肺,也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自個兒豁達大度問心無愧了,其實還是自私。是在講男女情愛也好,是在說兄弟交往也罷,都可以去套。因為對人好,不容易,但不算太難,但真的能設身處地去尊重別人,就很難了。古人以知己這個說法來形容至交好友,因此如何才算‘知己’,是大學問啊。孫寅是個蠢人,不知將來千百年是如何一個世道,但是咱們身處的這個世道,還算看得透,渾人不少,可總歸還是有些人不重利,不重名,不重好劍不重諡號,不重朋友的好心好意,不重死得其所,不重一家一姓香火傳承,乃至於不重一人之社稷江山……”
張高峽皺起狹長好看的眉頭,問道:“這傢伙胡言亂語什麼,是在罵咱們爹,自顧自成全了忠義二字,卻獨獨對不住了桓伯伯?可後頭好像又在誇啊,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張邊關漫不經心道:“恐怕他自己也犯迷糊,人太聰明瞭,就喜歡自己跟自己對著幹,翻來覆去,兩手空空。”
張高峽瞪眼道:“孫寅胡說八道什麼,我不知道,你在罵咱們爹,我還聽得出來!”
張邊關解下那隻鴿鈴,隨手丟入鎖龍井,做了個玩世不恭的鬼臉,笑道:“爹懶得罵我,我就偷偷罵他,你又不會告狀去,我怕什麼?”
張高峽語氣沉重了幾分,問道:“你真不順著爹的意願,去遼東投軍?”
張邊關輕輕搖頭,“做兒子的,既然幫不上什麼忙,總得送一送爹。生兒無非養老送終兩件事,我這個兒子總得盡力做成其中一件吧。”
張高峽坐在井口上。
張邊關一臉訝異道:“跟你說這種事,你也不哭一哭?”
張高峽平淡道:“我不是那樣的女子。”
張邊關嗯了一聲,“其實我們都不如你像爹。”
張邊關似乎記起什麼,說道:“你馬上要離京遊歷江湖,聽哥一句話,爹嘴上說不讓你去哪裡,其實就是心底最想你去的地方。”
張高峽低下頭,“別說了,再說我就真要哭了。”
張邊關伸出雙掌狠狠拍了拍臉頰,“他孃的,你一個女子還沒哭,哥哥一個大老爺們,就已經先扛不住了。有個人,有句話,說得果然是千真萬確!哥哥這輩子就沒聽過比這句話更有道理的,張聖人聽了也得甘拜下風!”
張高峽抬起頭。
張邊關眨了眨眼睛,“他說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算個屁英雄好漢,天下女子每個月都流血不流淚!”
張高峽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這才平復下想殺人的心情。
張邊關柔聲道:“你去吧,天下大亂,到時候肯定會是英雄梟雄狗熊一窩蜂冒頭的風景,你別錯過,就當給咱們爹多看幾眼。”
張高峽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只是這一天,太安城不復再見那佩劍的張女俠。
張邊關跟往常沒什麼兩樣,在夜色中走回斜眼街,院子裡泛起昏黃燈光,是在等他回家。那個不算太漂亮的笨媳婦就算惱極了他的喝花酒,仍是這麼等著,日復一日,大概她會覺得這輩子都沒有盼頭更沒有盡頭了。
別的女子,不說嫁給了張家這樣整個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