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爺面前仍是像個犯錯的孩子,立即慌張道:“不是侄兒多嘴……”
耶律洪才幫忙解釋道:“老太爺,跟王侍郎沒關係,是我自己聽說的。”
老人笑道:“在這院子裡,殿下最大,老臣就聽殿下的。”
耶律洪才會心一笑,看似簡簡單單一句玩笑閒談,就讓皇太子將許多原本已經打好的腹稿都咽回去。既然火候夠了,再添柴禾,反而過猶不及。
和老人又聊了聊詩詞字畫,軍國大事隻字不提,耶律洪才看到王家老太爺難以掩飾的疲態,就起身告辭,當然不會讓老人起身相送,由眼巴巴盯著尚書很多年頭的那位王侍郎陪同離開院子。
名叫柴米的丫鬟偷偷拍了拍自己胸脯,原來是太子殿下親臨,真是瞧不出來,半點架子也沒有。
重新躺回藤椅的王家老太爺閉著眼睛,一隻手悠悠然拍打藤椅扶手。
柴米躡手躡腳去取來一柄圓扇,為老太爺輕輕扇動清風。
微風拂面,本就不重的夏末暑氣愈發清減。
老人臉上浮現笑意,喃喃自語道:“從容坐于山海中,掐指世間已千年。”
丫鬟不敢說話。
只是由衷希望這個百歲老人,能夠再活一百年。
老人沉默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口說道:“柴米啊,手累了就別扇了。”
丫鬟笑道:“老太爺,放心好了,奴婢還能再扇會兒。”
王家老太爺輕聲道:“趁著今天精神好,跟閨女你多說些話。”
丫鬟小心翼翼道:“老太爺不累嗎?”
老人笑道:“還不覺著累。”
丫鬟悄悄瞥了眼院門口,“那老太爺儘管說,奴婢聽著。”
老人緩緩道:“小丫頭,告訴你啊,以後最好不要嫁給讀書人,尤其是有才氣的讀書人,才氣太盛,就容易用在許多女人身上,心思最是流轉不定,在一個女子身上停不住的。今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許明年就是陪著別的女子了。要嫁給老實人,不是沒有老實的讀書人,有是有,就是太少。像我這個糟老頭子,年輕時候就是這種負心漢的讀書人,等到真正靜下心的時候,來不及嘍。”
少女停下搖扇子,掩嘴偷著笑。
老人笑道:“不信?不聽老人言,是要吃苦頭的。”
少女趕緊說道:“信的信的!”
老人打趣道:“回答這麼快,明擺著就是沒有過心,小丫頭你啊,還是不信的。”
少女皺著小臉蛋。
老人晃了晃手腕,“去吧,回屋子休息去,讓老頭子獨自待會兒,兩炷香後你再來。”
少女嗯了一聲,端著小板凳去屋簷下坐著,不遠不近,聽不到老人說話,但是清楚看得到那棵梅樹那張藤椅。
老人其實沒有自言自語。
只是神色有些感傷。
轉眼春秋故國沒了,轉眼恩師摯友都已逝世,轉眼異國他鄉二十載。再轉眼,我一百歲了。
然後少女震驚地看到一幕,風燭殘年的老人試圖站起身,好像知道她要過去幫忙,老人沒有轉頭,對她擺了擺手。
老人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仰頭痴痴望著那梅樹枝葉。
老人笑了。
李先生,納蘭先生。
咱們中原讀書人的風骨,我王篤,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