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輸的戰事,可以慢慢扳回劣勢,穩贏的戰事,更是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那人在此次南下之行中談不上言傳,更不用說什麼身教的舉動,只有出蜀開拔之初的寥寥幾句話,卻讓人愈發記憶猶新:我會讓你們明白一名將軍和校尉分別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以後你們讓各自下一級明白在一場戰爭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出五年,給我西蜀二十萬兵,我就送給你們所有人一個名垂青史。
現在,心高氣傲的駙馬爺傅濤相信,文采飛揚的儒將王講武相信,嗜武如痴的猛將呼延猱猱相信,隨行所有校尉都相信。
因為此時那個正仰頭看著高處一座吊腳樓的人,是那個他。
在他所看之處,是苗寨吊腳樓暱稱美人靠的欄杆後,那裡分明空無一人。
可在門窗後頭,有個衣衫與苗人裝束不同的年輕人透過一扇窗戶縫隙,死死盯住那個“湊巧”抬頭看來的男子。
年輕男子及冠沒多久的歲數,額頭滲出汗水,嘴唇發抖,在那裡喃喃自語,泰山崩於前神色不改之類的俠士風骨名士風流,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奢望了。在他從北莽一路穿過北涼和西蜀來到南詔後,他至今還經常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偶爾清晨時分睜開眼,半醒半睡之間,都還會覺得自己是躺在那張北莽那個“家”的硬板小床上,哪怕已經確認無誤自己的確是西蜀落難異鄉的太子,是那個被許多位西蜀白髮遺老一見面就顫顫巍巍下跪哽咽的天子之子,他也很難把那個所謂的蜀國當做自己的國,當成自己的家。
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本名蘇瑛,他的父親是蜀國皇帝,他的親叔叔是那個大名鼎鼎死守國門的西蜀劍皇。
但他始終只覺得自己叫蘇酥更順口一些,也更輕鬆愜意一些,只是那個在整日浪蕩北莽那座小城的小人物,做著自己都覺得滑稽的白日夢。所以在和她來到南詔後,除了勉強應酬那些十幾年前都是高不可攀的年邁權貴,更喜歡帶著她去外頭散心透氣,而目盲的她也從不拒絕,揹著古琴與他一起走江湖,走他心目中的江湖。
他說他這輩子最想當大俠,她說好,然後她親手幫他買了一名大俠該有的絕世寶劍,幫他裝扮了一身看著就像世家子的行頭,教他行俠仗義的時候如何開場說話,如何假裝高人風範。
她來做殺人如麻的女魔頭,他來當那個打敗魔頭的大俠。
兩人在南詔境內精心演了四五場戲,她陸陸續續總計殺了兩百多號本就該死的傢伙,而他就在諸多矚目視線中隆重登場,要麼吟著古詩飄然登場,要麼站在高樓月下玉樹臨風,最終結果無一例外,都是那個讓官軍衙門和江湖名宿魔頭都頭皮發麻的背琴瞎子女魔頭,在大俠讓旁觀者覺得種種玄妙不可言的凌厲攻勢下,狼狽逃竄,苟延殘喘。事後,他總會跟她一起偷偷碰頭躲起來,他會告訴看不見世間萬物的她,旁人中有哪位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目瞪口呆了,有哪些妙齡女俠看得都眼睛發直了。
而她總是笑臉恬淡,也不說話。
蘇酥看著那個好似察覺到自己所站位置的男子,顫聲說道:“我知道的,就算你快躋身天象境界了,也打不過他。”
曾經在雨巷中差點要了徐鳳年性命的目盲琴師嗯了一聲,臉色平靜。
蘇酥轉過頭,看著她,苦澀笑道:“他們肯定是衝我來的,我這輩子反正也值了,不虧。不管他們是怎麼找上門的,說這個都沒意義了,你走吧。”
薛宋官還是嗯了一聲。
然後她便挪開步子,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這一刻,蘇酥有些心酸。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可她還不是自己的媳婦啊。
如果是,該有多好。
那麼就算她獨自走了,他也心甘情願的。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