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之若鶩,徐鳳年一眼望去,就知道那隻黃銅香爐出自“南鑄”名家黃壅之手,爐子極富古意,沖淡剛健,經過多年養護,散發出一種鮮紅的色澤,如同一柄名劍的精光四射。如果沒有意外,爐中灰,會是多年沉香焚燒後的殘留,積攢而成,“十年燒香半爐灰”。
徐鳳年有些心不在焉的神遊萬里,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年輕女子附近,陶錦藻會心一笑,自己個年齡最大的孫女這麼多年一直不願嫁人,害得他被一些個聯姻不成的老友嘲笑為“陶家有女,奇貨可居”。不同於心眼活泛的父親,陶文海始終在偷偷觀察這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北涼王,由於陶家有個在拂水房掛名的隱蔽身份,陶文海很早就參與到北涼尤其是幽州軍情諜報的傳遞,相比尋常北涼大族子孫,陶文海對徐鳳年的好奇心要更豐富也更深刻。
徐鳳年收回思緒,坦然道:“失禮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
徐鳳年重重喝了口薑茶,放下茶杯,沉聲道:“按照褚祿山從南朝那邊挖來的情報,北莽女帝很早就讓李密弼佈置了一個兵馬未動刺客先行的計劃,北莽江湖勢力分成兩塊,絕大部分頂尖高手和所有末流武人都進入軍中效力,而中層高手則劃分給李密弼這個北莽諜子大頭目,用以精準暗殺我們北涼的邊軍將校和境內文官,他們不會去褚祿山所在的北涼都護府自尋死路,但是像陶文海你這種北涼不可或缺的同時,又相對缺乏貼身護衛的中堅官員,是北莽死士的最佳刺殺物件。”
徐鳳年伸出手指輕輕轉動茶杯,“涼州以北的邊關皆是城池軍鎮,擁有很大的縱深,對方很難找到機會,幽州就要複雜許多,葫蘆口一帶雖然有織網密佈的大小戊堡烽燧,但初衷主要還是用以阻滯北莽大軍的急速推進,對付這些秘密潛行的蛛網死士和江湖高手,就力所不逮了,就算燕文鸞大將軍和幽州將軍皇甫秤已經派出十六支五百人左右的精銳遊騎,在邊境線上捕殺漏網之魚,相信還是很難奏效。幽州方向真正的戰場,還是會發生在境內,因此梧桐院和拂水房的遊隼鷹士,主要還是要盯住如同胭脂郡這樣的邊境郡縣。不過別看遊隼鷹士都已傾巢出動,真正計算起來,到時候註定會手忙腳亂。”
陶文海輕輕看了眼父親陶錦藻,後者點了點頭,陶文海這才說道:“王爺,下官現在最擔心的是北莽在入境後,將隊伍打散,每支隊伍各自有一名或者數名頂尖高手領銜,就算我方有遊隼鷹士暗中保護,用性命作為代價在死前傳遞出了訊息,我方附近死士在篆體“贗品”,當時見到後整個人就目瞪口呆了,世上還有如此暴殄天物的混蛋傢伙?這些名流雅士每次開卷鑑賞都會抱著朝聖心態去觀摩的名畫,必定會代代傳承下去,只要儲存完善,說不定在五百年甚至千年後還會被人放在案頭觀看欣賞,這傢伙就不怕因為那兩個字而遺臭萬年嗎?後來她就有些賭氣,只要是被這位世子殿下加蓋印章的字畫都請父親不惜重金買回,說來好笑,當時官不過從七品的陶玄龍一擲千金大肆收購“贗品”,因此被“為官有道”的胭脂郡太守洪山東青眼相加,覺得此人是可造之材,尤其是當世子殿下變成北涼王后,陶玄龍更是又一次獲得了破格提拔。陶檀香久而久之,就斷斷續續收藏了不下三十幅印有徐鳳年蓋章的字畫,其中未必都是贗品二字,像徐鳳年那一方當今被京城收藏大傢俬下稱讚為妙趣橫生的“急就章”,還有一方簡練生動字意粗糲的鳳肖形印,而那幅《枇杷》上的子母印,更是讓人記憶深刻。
於是陶檀香慢慢覺得自己認識這個男人很久了。
她知道他這些年中每一個從離陽江湖上、從京城朝堂上、從北涼官場上傳來的訊息。
她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抬起頭痴痴然望著那個從無半點氣勢凌人的男人,他每一次皺眉凝神,每一次溫暖微笑,她都仔仔細細納入眼簾,就像是在收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