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如果徐鳳年為了受傷更輕,拔出三尺雷電,自然不會知曉其中玄機。只是就算領悟了三尺劍的意思,又能如何?他王仙芝就算僅僅是一名劍客,那不下三尺的劍招,也有四手之多。之所以選擇這一招,是既然徐鳳年用一刀讓自己受傷,那就要一報還一報,就算是傷口大小,也得一模一樣。而其餘四手地仙劍,王仙芝出劍的初衷都是一劍斬千騎,廟堂於我如無物。
王仙芝出身寒庶,那時候遠遠不像今日離陽朝廷海納百川的氣象,是真正的寒門無貴子,猶記得自己棄文習武后,歷經坎坷,終於第一次練就粗糙輕功,又不敢在市井通衢顯露身手,就只能在荒郊野嶺去體會草上飛走踏雪無痕的滋味,精疲力盡之後,以天地做床被,隨意倒在草地中或者雪地上,仍記得那種泥草香氣和用雪洗臉的冰涼感覺。後來機緣巧合,中途轉去練劍,使劍生出劍氣之時,當時那份狂喜,不論過去了多少年,記憶猶新。再之後,一步一步站到了武道巔峰,俯瞰人間御風而遊,環顧四周,無人並肩而立,值得記住的事情反倒是不多了。
兩個徐鳳年站在一起,但是始終沒有魂魄歸於一體,因為王仙芝的那一劍傷氣遠甚於傷身,既然高樹露的體魄還能承受得住,就不需要畫蛇添足,如果冒冒失失融入一爐,才是自投羅網,而且損害了原本堪稱除穢無垢的不敗金身。
王仙芝的傷口已經嫩芽抽滿枝頭似的,陸續生出新鮮的筋肉骨,胸口傷勢不再觸目驚心,開始輪到徐鳳年遭罪,紅絲赤蛇掙扎攀附,仍是沒能祛盡那些殘留的雷電劍氣。
王仙芝突然說道:“老夫還是個讀書人時,與一位前輩書生交心,他說了一句話,時至今日,前輩恐怕已經墳冢白骨化土,老夫卻依然記著:與其文載青史,不如頭懸國門。可在那亂世之中,這位書生不過是死在了兵荒馬亂裡,既沒有將一腔抱負付諸廟堂,也沒有死得其所,老夫聽聞死訊,給他收屍之時,不過就是從路旁泥濘的百餘具橫豎屍體裡,扒出來後,草草埋葬了事。這位君子生前所佩長劍,大概能值幾十兩銀子,早就給人拿走,君子遺物,就給小人當成了換取官帽或是酒錢的貨物。”
“王仙芝何曾擋過一名後輩的前路?”
“老夫坐鎮東海,在世一日,可曾有劉松濤這般有恃無恐的武夫,禍亂人世?”
“朝廷勢大,有鐵甲在身鐵騎馳騁,老百姓手無寸鐵,天下興亡分合,死得最多的,恰恰都是這些無辜人。老夫不想著這些人遇上太平盛世的官府欺壓,以及亂世光景的兵匪遊掠,不想著人人可以輕鬆應對,只希望更多人在走投無路之時,甚至是在死前,能夠向前站出一步,而不是隻能跪下去,磕頭求饒。王仙芝所求不多,不過是送給天下人這一步,一步而已。”
徐鳳年平靜問道:“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王仙芝淡然道:“老夫活了太久,見過太多,平時反而跟誰都無話可說。你小子不肯說遺言,但是老夫想讓你死得明明白白。若你是尋常的藩王子孫,靠著兩代人的陰謀詭計得以世襲罔替,老夫豈會跟你廢話,殺你都嫌髒了手。”
徐鳳年正要說話,王仙芝擺了擺手,說道:“你想說什麼,老夫心知肚明,只不過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就大。你說得再好,老夫不樂意聽你的,就這麼簡單。”
徐鳳年笑了笑,說道:“勝負還早,誰的道理更大一些,不好說啊。”
王仙芝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說道:“老夫也把話說完了,接下來到底誰更該死,很快真相大白。”
百里之外,一位衣袖乘風飄拂的忘憂之人,提著一杆剎那槍。
紫氣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