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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山以北廣袤平原,號角嗚咽,聲勢震天。
黃宋濮部嫡系一萬兩千騎,完顏精騎一萬四千,三萬四千騎乙字騎,其中還夾雜有五六百人馬俱甲的罕見重騎。蓄勢待發的北莽騎軍列陣拖曳出五六里縱深,連綿不絕。相較北涼流州邊軍出現在正面戰場上僅三萬出頭的騎軍,北莽高漲士氣毫不遜色,兵力更是遠勝。主帥黃宋濮沒有刻意追求出奇制勝的排兵佈陣,雖然此處戰場極為遼闊,但是這位穩坐南朝第一人十多年的功勳大將沒有竭力鋪展鋒線,顯然不打算去打一場盛況空前的大型亂戰,也不像流州邊軍那般分出左中右三軍陣型,而是以自己嫡系作為先鋒,完顏精騎緊隨其後,人數最多的乙字騎軍殿後,層層遞進,如此一來,就最大程度削弱了北涼邊騎擁有天然兵甲之利造成的鑿陣力量,保證己方陣型厚度的同時,便能迫使流州騎軍身陷泥濘,減少反覆衝鋒的次數。
反過來說,能夠讓春秋史書上那個“西陲北疆多驍騎鐵蹄,衝突馳騁,來去如風,聚散不定,中原非高城雄關絕不可擋”的草原鐵騎,不得不選擇這種穩固陣型來進行騎戰,本身就襯托出北涼騎軍的卓絕戰力。
寇江淮和陳錫亮兩人所站的老嫗山之巔視野極佳,俯瞰戰場,可以看到涼莽雙方的騎軍在同時展開衝鋒之後,如兩股洪水迅猛決堤,相撞而去。
陳錫亮從不以擅長兵事的兵家自居,對待戰場也從無武將那種發自肺腑生出的熱血激盪,甚至可以說這位驚才絕豔的聽潮閣第二代徐家謀士,對於沙場廝殺抱有一種讀書人本能的反感,儒家推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精髓或者根祗便在於那治平二字,故而天下大治,世道太平,才是讀書人真正的安心之鄉。
陳錫亮下意識轉頭望去,只見一手牽馬一手按刀的寇江淮臉色平靜。陳錫亮經常被拿來與同為清涼山謀士的徐北枳作對比,這就像西楚廟堂總喜歡各憑喜好去點評大楚雙璧的寇江淮謝西陲,到底誰用兵更為出神入化,是一個道理。在北涼關內官場和關外邊軍,流州別駕陳錫亮與品秩更高的一道轉運使徐北枳,高低優劣,截然相反,北涼邊軍更認可親身親歷過第一場涼莽大戰的陳錫亮,認為陳錫亮真正接過了聽潮閣李義山的衣缽,未來不是沒機會達到能夠與之比肩的超然高度。但是三州官場尤其是徐北枳待過的涼州陵州,對徐北枳更為高看,視為是北涼道真正能夠媲美離陽首輔張鉅鹿的砥柱之材,具有一朝一代僅一人的宰相器格,而陳錫亮大概不過是邊疆一道經略使或是中樞一部尚書的才識。
陳錫亮對於這些在北涼高層暗流湧動的風評,並不以為意,這是性情根骨使然,雖然出身江南道寒庶,曾經連參加名士清談同席而坐的資格都沒有,但是比起離陽朝堂許多透過科舉及第彷彿一夜之間驟然黃紫的官員,陳錫亮要更為豁達,倒是經常有人半開玩笑對他說徐北枳心存高低之爭,就連刺史楊光鬥也直言不諱,君子爭與不爭,要看時機,告誡他陳錫亮決不能當真萬事不爭,一味退讓。對於如今同在流州領軍打仗的大楚雙璧,陳錫亮自認對後至流州的謝西陲觀感稍好,自己與此人一文一武,可身世相當,都是市井底層,而且謝西陲相比性情倨傲的廣陵道大族子弟寇江淮,更符合讀書人的君子如玉印象,與之交往,如沐春風,寇江淮則始終如同夏日正午當空驕陽,耀眼,也刺眼。
但是即便如此,與之交往愈深,陳錫亮對寇江淮也逐漸由衷欽佩起來,記得年少讀史,讀至“勝不妄喜,敗不惶餒,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頗為神往。老嫗山此時此地,陳錫亮望著寇江淮神色堅毅的側臉,心中生出“兵法大家,正該如此”的感慨。
寇江淮沒有轉頭,突然開口道:“如果我打贏了這場大戰,但是謝西陲戰死,那麼對我來說,就是北涼贏了,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