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所站的那位年輕藩王,少年時代對士子書生那叫一個嗤之以鼻,當初在江南道上甚至都敢對今日已是王朝棟的梁棠溪劍仙,笑問一句先生能否賣幾斤仁義道德,這些年之所以越來越對讀書人有所改觀,很大程度是登高之後可以望遠更望高,對真正心繫天下生死無悔的讀書人愈發心生敬意。
因為世上有心人,往往都是挑擔艱難蹣跚前行的開路之人啊,只為了後世人有路可走。
王仙芝之於江湖是如此,荀平張鉅鹿之於朝野也是如此。
黃三甲更是如此。
這種人,哪怕敵對,可殺卻不可恨。
一個盛世王朝的開創,總是由武夫披荊斬棘地開路,文人兢兢業業地修路,百姓才能在那條路上走得幸福安慰。
澹臺平靜眼神依舊帶著憐憫,看著眼前這個人屠次子,離陽跟名義上版圖疆域之一的北涼是一個死局,削藩是大勢所趨,但抵禦北莽鐵騎又是當務之急,朝廷既不放心城府深沉的顧劍棠外放為異姓王,卻又容不得徐家兩代人挾功自雄。而徐驍戰功到了功無可封的地步,那麼多令人髮指的殺戮,只是徐驍命硬,立身又正,老天爺算是網開一面,最終讓這位大藩王壽終正寢,可老人的妻子與四個子女都難免受到波及,人人坎坷,徐脂虎如果不是呂祖轉世的洪洗象不惜付出足足七百年功德,早已夭折病逝,而剩下三個,哪怕徐渭熊並非徐驍和吳素親生女兒,卻也多半沒有什麼值得旁人豔羨的結果。澹臺平靜進入北涼,就是隱約看到了那個“一”的蛛絲馬跡,想親眼見證年輕北涼王如何力挽狂瀾,如何為姐弟兩人逆天改命,甚至福澤子孫。這種行徑,比起以人力屠殺蛟龍還要艱難。
澹臺平靜輕輕嘆息一聲。
徐龍象也蓄勢完畢,以他為圓心,周圍風沙走石。若是常人,也就看到人屠次子的聲勢驚人,氣機雄渾。可在百年閱歷的澹臺平靜眼中,那就是幾乎成就龍身的蟒蛟之相,天生暴躁而野蠻。澹臺平靜在風華正茂的歲數時無意間曾為一條白蛇封正,封正一語,是相對偏門的道教術語,比起傳說中的天人封神差了一階,世俗百姓,也許不知道何為天子君王的口含天憲以及道門真人的一語成讖,但多半聽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以及習慣在孩子說錯話後嘮叨一句童言無忌,還要讓孩子呸呸幾下,以示收回了無禮言語,這便是先賢造字為何會鬼神哭,而文字出聲後,亦有難測玄奇。當年那一樁多年以後才知真相的莫大福緣,發生在在廣陵江中段位置,澹臺平靜當時跟隨師父師叔一同悄悄行走中原陸地,她單獨偶遇了一尾雪白大蛇盤踞江邊,正處於想要入水過江卻狐疑之際,蛇要化為蛟龍,如同鯉魚跳龍門,也要經歷一場走江入海的天道門檻,九死一生,不知有多少成長於山川福地的大蛇死於此時,澹臺平靜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與那尾長達十餘丈的白蛇心生親近,她只算是初生牛犢,還不知天道難料的厲害,就擅作主張為其“封正”,出口祈祝白蛇成龍,那條粗如水缸的巨大白蛇竟然如人一般流淌出淚水,然後瞬間蛻去第八次蛇皮,毫無凝滯,更無半點痛苦之色,頭生蛟角,不過是尋常練氣士的澹臺平靜一句“隨口”封正,竟是讓白蛇一步登天,尚未入江便化龍,白蛟在躍入江面之後,伸出舌頭在澹臺平靜手臂上抹了一下,這才在風起雲湧中戀戀不捨一躍撞入大江,她的師父聞訊趕來,哭笑不得,只感慨說是傻人有傻福,事後澹臺平靜才知道為天下靈物封正,尤其是為大蛇封正,哪怕是龍虎山那位身為羽衣卿相的掌教天師,也只敢循序漸進,為其敕封大蛟,萬萬不敢不自量力提及證道真龍之身,澹臺平靜此舉無異於把數世功德都繫於白蛇,兩者慼慼相關,若是白蛇最終化龍飛昇,她代代轉世之身,自可得到大機緣,可若是白蛇功虧一簣,那澹臺平靜也要與之共患難,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所有親近之人都浸染惡業,所幸澹臺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