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露的時刻。元本溪開懷大笑之後,提起酒壺喝了口酒,說道:“我一輩子窩在翰林院,聽多了名士風流的高談闊論,雖然多有迂腐氣,可到底是世間最飽讀詩書的一小撮人,不乏可取之處。要麼是跟一群見不得光的幕後人物打交道,這些人物更是見識不俗,各有各的卓越才學,或者小處細處無紕漏,或者遠見超群,一步算十步。結果這趟出京,住在那些城鎮客棧,聽著貧寒士子和鄉野村夫們的誇誇其談,才知別有一番風味。”
宋恪禮哭笑不得,不敢妄加評論。這趟南下之行,確實旁聽了許多井底之蛙的滑稽言論,宋恪禮往往左耳進右耳出,倒是元先生次次津津有味,喝酒吃菜愈發愉悅。例如有市井粗人說那綽號啥官子的西楚曹長卿腦子太笨,怎的就不躲在京城裡刺殺當今天子,反正都已經刺殺了三次,多幾次又何妨?總好過在廣陵道上無所事事來得強。還有人的意見更為“務實”,說他要是曹長卿,帶著江湖高手坐鎮北線,每次殺個幾千人,幾天殺一次,一路殺到太安城腳下,都不用折損西楚一兵一卒。倒不是沒有些獨到見解的,提出異議,既然如此,咱們朝廷怎的就不重金聘請躋身武評的高手,一股腦扎堆殺去北莽,還要顧劍棠大將軍的邊軍做什麼,要北涼鐵騎做什麼?分明是天地之間藏著咱們老百姓不明白的規矩。只是這些人被人刨根問底,又說不出個一二三所以然來。市井坊間,隨著西楚揭竿而起,豎起了那姜字大旗,卻並未出現離陽王師一戰功成的大好局面,戰事膠著,熱鬧非凡,出現了許多面紅耳赤各抒己見的喧沸吵鬧。
元本溪輕聲笑問道:“是不是覺得那些遠離中樞的百姓,見識粗鄙短淺?”
宋恪禮沒有故意隱藏心思,點頭道:“晚生確是這般認為。”
元本溪搖頭道:“我不是沒有想過要整頓江湖勢力,只不過當年先帝命徐驍馬踏江湖,開了一個不好的頭,之後朝廷雖然在御前金刀侍衛中給江湖草莽留了不少官位,刑部和趙勾兩處也多有分發護身符,送出相當數目的銅黃繡鯉袋,可是比起北莽女帝的氣魄,還是顯得相形見絀。雖說讓心高氣傲的頂尖武夫,不惜生死去聯手刺殺某人,是痴心妄想,但在一場戰事中減少甲士死亡,並不難。只是兩件事,讓我徹底打消了念頭,一是皇帝陛下心中的那份文脈正統,加上宦官韓生宣的阻擾,以及柳蒿師那份太安城內惟我獨尊的心態。第二件事是徐驍的收繳天下秘籍入庫,以及訂下傳首江湖的規矩,從此奠定了廟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的調子,無法造就北莽溪流融入大江的氣象。”
元本溪嘆了口氣,晃了晃酒壺,望向年紀輕輕的宋恪禮,沉聲說道:“聰明人做大事,手段未必有多複雜,甚至往往很簡單,但只有一點不能出錯,那就是眼中所看到的遠處和腳下所走的道路,都得是對的。真正難的,是知易行難的這個難字。你祖輩父輩兩位夫子聯袂稱雄文壇,打壓他人,未必不知此舉有礙士林風氣,為何?仍是放不下一家榮辱罷了。當今天子不採納李當心的新曆,未必是不憐天下百姓,為何?放不下一姓興衰而已。曹長卿之風流,便是我元本溪也折服,這位大官子三番兩次進入皇宮,只要他殺心不重,我和那位故人非但不阻,其中兩次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何?曹長卿放不下一人而已,我與那故人捨不得我輩儒生風流,被早早風吹雨打散而已。”
元本溪由衷感慨道:“人有所執,則痴,則真。其中好壞,豈是三言兩語能夠道盡意味的。”
宋恪禮正要繼續請教,元本溪卻已經沒有了說話的想法,只是自言自語道:“江湖如何,大抵已經被人蓋棺定論。廟堂上如何,在本朝也會有一個了斷,以後我元本溪與李義山納蘭右慈這種謀士,也成絕響。至於帝師,就更成奢望了。”
隨後的一路南下,雲淡風輕,大將軍閻震春和他的三萬閻家騎軍已成往事,朝廷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