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矛一擊炸裂,春雷向後彈飛,被稍稍改變軌跡的這一矛刺入徐鳳年肋部,通透以後,依然在地面上炸出一個等人高的窟窿,塵土飛揚。端孛爾回回也算替拓跋春隼報了飛劍刺掌之仇。
擒察兒與百騎終於如釋重負,這傢伙實在是太讓人不省心了,這次總該認命死去了吧?
徐鳳年身體重重墜落在地面上,掙扎著坐起身,竟是再也站不起來,拿過身邊的春雷,盤腿而坐,橫放於膝。口中湧出鮮血已經轉烏黑,不去擦拭,反正註定也擦不乾淨,徐鳳年只是伸手揉了揉以發系發的髮髻,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他自幼被李義山笑稱有一副富貴的北人南相,難怪投胎在徐家。大姐徐芝虎也總打趣說家裡四個,就數他長得最像孃親,五官像,眼眸像,連頭髮都像,她總說嫉妒得很。徐鳳年視線模糊,腦海走馬觀花,想起了許多瑣碎小事,想起了徐驍傴僂背影,姐弟四人的嬉笑打鬧,想起了清涼山涼王府的鎮靈歌,那一襲從小就是心中濃重陰影的白衣,想起了羊皮裘老頭的劍來與人去,廣陵江畔閱兵臺上那座臃腫的小山。太多人太多事,一閃而逝,不知為何,人生臨了,除了覺得對不住寵溺自己的老爹徐驍,沒能從他手上接過三十萬鐵騎的擔子,沒能讓他的肩膀輕鬆一些,最後,只是想起了一名女子的酒窩,他與她,雖然一同長大,可稱不上詩情畫意的青梅竹馬。他這一生不過二十年,但已經見過各色各樣的女子,約莫真是如大丫鬟紅薯所一語中的的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涼薄得很,在意過許多女子,但似乎誰都能放得下,唯獨她,不管是與老黃一起顛沛流離的三年喪家犬生涯,還是後來的遊歷,以及這趟趕赴北莽,總是會想起她,然後輕輕的揪心。
如果天下人知曉已經世襲罔替在手的徐鳳年孤身赴北莽,一定會大笑這位世子殿下吃飽了撐著,放著好好的世子不做,去拼命做啥?你老子當年馬踏江湖,早已證明江湖再精彩,在鐵騎面前,一樣只有匍匐臣服的份。你老老實實等著北涼王老死,穿上那一襲華貴至極的藩王蟒袍,何樂不為?就算全天下都清楚有陳芝豹這根如鯁在喉的尖刺,十有八九爭搶不過,你徐鳳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過是軍權旁落,北涼王是北涼王,白衣戰仙是白衣戰仙,一個坐北涼,一個坐邊境,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也已經是足夠讓人垂涎的彪炳煊赫了。別不知足,也別不自量力,甭管你世子殿下素袖藏金還是草包一個,去了北涼軍,積攢再多軍功,可你能與春秋大戰中冉冉升起的無雙陳白衣叫板?你能做出逼死兵聖葉白夔的壯舉?你能有幾年時間在陳芝豹的眼皮子底下打造打造軍方嫡系?退一萬步說,陳芝豹一槍刺死過曾與李淳罡酆都綠袍和符將紅甲齊名的大宗師王繡,你徐鳳年有何資格跟他同臺競技?整個離陽王朝,沒有人看好他能像北涼王那樣掌控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說來滑稽,這似乎也是京城太安城那位中年男人,任由這名藩王嫡長子胡來的根源所在。
偌大一個統治春秋的王朝,沒有一位年輕人,如此被那位九五至尊惦記。
徐鳳年雙指顫抖,繫了繫有些鬆開的髮結。
那一晚,徐驍說過,鳳年,你若死在了北莽,以後北涼就交由陳芝豹。北涼軍改弦易轍,這對我徐驍來說,不算什麼,但你死了,我這個爹,只能像當年你娘獨身入皇宮一般,不能報仇。
徐鳳年當時開玩笑說,你這做爹的,真是窩囊,要是我這不爭氣地兒子掛在北莽那邊,你領著北涼鐵騎一路碾壓到北莽王庭,得有多霸氣?
徐驍沉默了許久,最後輕笑道爹倒是也想,也會這麼做,只不過怕你真死了,就說些喪氣話騙你。我徐家三十萬鐵騎,怎麼都得打掉北莽積蓄了三十年的一半國力,這麼霸氣的事情,爹來做,哪裡比得上你來做?
徐鳳年笑著說能不死當然不捨得死,白髮人送黑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