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旭陽意識到,他的「對手」,可能不是人。
他張了張口,「律風,我一直想問,你還是不是人?」
律風看過來的眼神格外冰冷,似乎眼裡從來沒把錢旭陽放在心上,更不介意他發神經一般的怪問題。
然而,錢旭陽心裡噴湧不盡的疑惑,源源不斷說了出口。
「我們報到的時候,你特麼加班。」
「烏雀山大橋的時候,你直接住在工地,全年無休。」
「現在跨海大橋,明明是金嶼人工島出的問題,也是我們二建的責任,你特麼還加班!」
「你到底是不是人,你都不會累嗎!」
律風正準備走,聽了他情緒崩潰的斥責,無奈地停下了腳步。
這世上多數是錢旭陽一樣的人,他們做事為了自身利益、為了自身前程,在不妨礙個人發展的情況下,才會兼顧責任與使命。
一旦影響了個人未來,必定跑得飛快,將養育自己的祖國拋之腦後。
所以,律風從回到這片土地那一刻起,就決定了要為這個國家的使命和未來奮鬥,彌補能夠靠努力圓滿的遺憾。
他會累。
但是跟支撐著整個國家前進的巨人們比起來,他的累,微不足道。
醫務室散不去濃重的消毒水味,律風的喉嚨依舊乾澀,聲音無比清晰。
「因為這不是二建的島,也不是我們專案組這些人的橋。」
他說:「這是中國的南海隧道。」
律風視線如刀,仍是瞧不上錢旭陽的軟弱自私,「你是為你自己畫圖,還是為了工資畫圖,跟我沒有關係。」
「可你勾勒的任何一筆線條都是橋樑的身軀,你在畫的,是南海隧道未來的模樣。」
他止不住聲線溫柔,「南海隧道就是我的責任。」
錢旭陽瞪大眼睛看他,幾次想要張口反駁,卻又說不出話來。
南海隧道是國家專案,從來不是任何一個人的責任。
可他面前的律風,神情溫柔,說得篤定,好像自己生來就是為了建好這條隧道,貫通大陸與寶島。
錢旭陽眼前開始模糊,他剋制不住地捂著眼睛,任由生理淚水滑落臉頰。
刺眼,他想。
是眼前的光亮刺眼,絕不是自己軟弱得想哭。
律風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
醫生有沒有嘲笑他的哭泣,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是天之驕子。
身份斐然的副院父親,溫柔美麗的書記母親,學習成績在年紀拔尖,做事沉穩圓滑,每一個人見了他,都會心生艷羨,認為他是人生贏家。
然而,他遇到律風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優秀算不得什麼。
甚至連勤奮努力都只是自我感動。
夜夜畫圖,上千個日夜不曾間斷,這些努力的時間被他視為自己人生的榮譽勳章。
自封的勳章,在十年如一日、心中只有橋樑的律風面前,宛如破銅爛鐵,鏽蝕得反射不出任何的光。
他好像黑暗之中捧著燭火取暖的流浪漢,偶然見到了律風灼熱的光芒。
這光芒彷彿太陽一般存在,刺痛了他孱弱的雙眼,使他滿含淚光。
第66章
人的意志容易脆弱得痛苦。
又能夠迅速地振作。
休息了一天的錢旭陽, 再出現在臨時辦公室,神色如常。
但是,他居然主動跟瞿飛打招呼。
「瞿工, 你看我今天畫什麼?」
瞿飛喝著豆漿,聽完愣了愣。
「啊, 你畫什麼……」他抓了抓頭髮, 忽然想起來似的, 拍上易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