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這邊一夜無事。陳平安獨自住在廊道盡頭的屋子,入睡前,練習了六步走樁和劍爐立樁各一個時辰,最後拿出那隻繪有五嶽真形圖的瓷碗以及燒成焦炭似的烏木,翻來倒去,仔細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半點眉目。
希冀著兩樣東西能夠價值一兩百文雪花錢,陳平安收起沉甸甸的烏木,將養劍葫裡的土燒烈酒倒入小白碗,然後在燈下翻看劉高華送給自己的兩本山水遊記,時不時小酌幾口,倒也有滋有味。
熄燈上床之後,陳平安閉上眼睛,開始回味跟馬苦玄的小街一戰,反省每一拳的得失利弊。崔姓老人傳授的幾招拳法,陳平安當時哪裡敢藏私,大戰酣暢,時時刻刻面臨生死一線,只得傾囊而出,無形中對於鐵騎鑿陣式在內的那幾式拳法的感悟更深一層。最可惜的是隻打出十五拳神人擂鼓式,直覺告訴陳平安,如果再讓自己一口氣打出二十拳,就像在古宅對付身披甲丸光明鎧的樹妖書生,馬苦玄極有可能早早就要認輸。但是,陳平安思來想去,都覺得讓馬苦玄自以為險勝一招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不過跟這位真武山天之驕子勉強算是打了個平手,對此陳平安其實沒有太多勝負之外的感觸,一來是根本不知道馬苦玄一年破三境的意義,二來馬苦玄厭惡泥瓶巷的陳平安,陳平安何嘗不討厭這個杏花巷的同齡人。
人和人之間確實講究緣分,有些人一眼望去就會心生好感,就像嚴冬寒春裡的陽光,比如齊先生、李希聖和張山峰;有些人一眼望去則是酷暑時節的日頭,怎麼看怎麼刺眼,就像馬苦玄,還有老龍城苻南華、清風城許氏婦人。
陳平安入睡前那一刻的念頭是,神人擂鼓式肯定是自己目前最壓箱底的拳招了,只是不知道如果一口氣能打出五十拳、一百拳,會不會一條大江都被攔腰斬斷,劈出道路?會不會一座大山都被硬生生開出一條峽谷?
天矇矇亮,陳平安就起床在屋內練習六步走樁,沒過多久,發現有人在一座有假山有綠樹的庭院朗誦,正是那個柳公子,頗有幾分寒窗苦讀的風範,抑揚頓挫,所讀內容都是聖人教誨。
陳平安繼續練拳,不出意料,果然很快客棧各個屋子的住客就開始破口大罵,一些個脾氣暴躁的江湖豪客乾脆就裸身跳下床榻,拿了桌上酒水碗碟推開窗砸下去,雞飛狗跳。柳公子也起了犟脾氣,蹦跳著四處躲閃,朗讀聖賢經典的嗓門越來越大。這一下就惹了眾怒,好些用被褥矇住腦袋都沒用的客人罵罵咧咧穿衣起床,在視窗開始跟柳公子的祖宗十八代打交道。柳公子忙著躲避暗器,不忘回罵幾句,真是一地雞毛,有辱斯文。
一炷香後,陳平安和徐遠霞坐在張山峰屋裡,張山峰正在幫著柳公子包紮腦袋。
客棧掌櫃剛剛黑著臉走出去,氣得咬牙切齒。攤上這樣拎不清的王八蛋客人,還打罵不得,畢竟是郡守之子帶來的貴客,啞巴吃黃連,真是一肚子憋屈。問題在於下榻這家客棧的人物身份都不簡單,不是腰纏萬貫的各地商賈就是行走江湖的各路豪俠,全都是不容小覷的過江龍,給這個讀書人這麼大清早一折騰,以後生意還怎麼做?還要不要回頭客了?
柳公子名叫柳赤誠,是白山國人氏。他介紹自己家鄉的時候,著重說了“觀湖書院附近”六個字,好像這比龍尾郡陳氏的那個字首還要榮光。之後他們在客棧閒來無事,柳赤誠還會偷偷摸摸溜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跟劉高華姐姐幽會踏春去了。徐遠霞帶著陳平安和張山峰去往郡城裡的名勝古蹟,文武廟是必去之地,胭脂郡城隍閣的集會也要去,回來的時候徐遠霞眉宇之間有些陰霾,張山峰問起也只說是舟車勞頓。
這次南下,張山峰是要往老龍城去,跟陳平安一路,徐遠霞則是要去往東寶瓶洲東南的青鸞國,說是給朋友護送一樣東西。那位朋友是江湖上認識的,很投緣。他跟陳、張二人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