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返回牛皮帳篷那邊,頓時有些頭大,因為隊伍中多出了一張陌生面孔。
她一襲白裙,肌膚勝雪,嘴唇烏青,氣質幽幽,不似活人。
女子坐在篝火旁,正在跟林守一下棋。而那尊面容模糊的陰神就盤腿坐在一旁,盯著棋盤上的局勢。
李寶瓶也蹲在一旁,小姑娘可沒有觀棋不語的覺悟,不管是林守一還是陌生女子,誰落子她都要點評一二。唯獨於祿守著那輛馬車,沒有靠近篝火。
陳平安有些發愣,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李槐快步跑到陳平安身邊,小聲道:“這個姐姐很光明磊落的,一見面就坦白自己是來自山頂青娘娘廟的鬼魅,因為生前最喜歡下棋,加上現在小廟那邊聚集了一大堆探幽尋奇、飲酒作樂的文人雅士,她被吵得心煩意亂,就往山下散步,剛好看到林守一在那裡覆盤,就忍不住想要對弈一局,她願意拿出一部孤本棋譜贈送給林守一作為酬謝。陰神前輩一番盤問之後,覺得問題不大,就答應她了。”
陳平安下棋沒有悟性,加上因為怕出錯,下得慢,所以林守一有了謝謝和於祿兩個棋友之後,就不愛找陳平安手談了。陳平安清楚自己不是下棋的料,也就不去精深研習了。倒是林守一,經常在休息的時候獨自打譜,枯寂得像是得道高僧,一看就是家學薰陶出來的。
陳平安走到篝火旁,沒有靠近棋局,添了一把柴火。正在對局的林守一也抬起頭望向陳平安,冷峻少年的臉上帶著些歉意。畢竟跟隨他們一起遠遊的陰神在楚夫人那場風波之後跟他們詳細解釋過,不被朝廷納入山河譜牒的各路香火神靈,修為再高、口碑再好,都只能被劃入鬼魅陰物一類,比他這種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好不到哪裡去。
陳平安擺擺手笑道:“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女鬼下棋極為入神忘我,雙指捻住一枚黑子,抵住下巴,眉頭緊皺。
顯而易見,女鬼的棋力不會太高,要不然不至於被林守一穩佔上風。
陳平安獨自坐在距離篝火稍遠的地方,偷偷瞥了眼陰神,後者微笑點頭,示意不用擔心,這個女鬼掀不起風波。陳平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尊陰神本該在大驪野夫關外就會跟他們分別,然後原路返回龍泉縣城。但是他臨時改變主意,說再送一送,不為楊老頭的命令吩咐,只為一點私心。
陳平安不明就裡,看陰神的態度十分堅決,就答應了下來。
陳平安又開始練習劍爐。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發現陰神就坐在身邊,背對著下棋觀棋的那些人和鬼,笑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問道:“有事嗎?”
陰物“嗯”了一聲,緩緩道:“我馬上就要回去了,先跟你道個別。”
陳平安點了點頭。
陰物突然又喊了他一聲,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猛然瞪大眼睛,看到一張略微熟悉的臉龐。
露出一張真實臉龐的陰神趕緊伸出手指做了噤聲的手勢,很快就又恢復之前容貌模糊晃盪的古怪景象。陰神以秘術在少年心湖響起心聲,柔聲道:“小平安,謝謝你這麼多年幫我照看著小璨,還將那條泥鰍送給了小璨,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把這條命交給你,但是我做不到……”
陳平安眼眶有些泛紅,然後咧嘴笑起來。
心善的少年由衷為顧璨感到高興。可怎麼也忍不住,他自己有些傷心。
陰神伸出拳頭,作勢捶了心口一下,笑道:“陳平安,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你會走到最高最遠的地方!”
陳平安不知如何作答,這尊陰神的身影已經悄然逝去。
這一年,陳平安十四歲,崔東山十五歲,林守一十二歲,李寶瓶九歲,李槐七歲,於祿十四歲,謝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