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長野和陸先生一起走回白玉京內,直接登上十二樓。樓上地面放著兩隻草編蒲墩,是老百姓也用得起的尋常之物,並非什麼能夠幫助練氣士坐忘凝神的法寶。兩人相對而坐後,陸先生笑問道:“你何時跟齊靜春請教過建造白玉京的學問了?”
欒長野笑著搖頭:“沒有過。我要是不這麼說,天曉得那個脾氣古怪的阿良會不會一言不合就一刀砍死我們所有人。”
陸先生愣在當場,疑惑道:“這還不至於吧?”
欒長野爽朗大笑道:“當然是開玩笑的,阿良應該不是那樣的人。不過我後邊那些話確實沒騙他,這一點,我相信阿良自己心裡也清楚。齊靜春的心血的的確確留在了大驪王朝,而且對大驪以及東寶瓶洲的未來寄予厚望,否則他也不會建造那座山崖書院,身在大驪,卻對所有東寶瓶洲的讀書人授業講課。那些山崖書院走出去的讀書人,他們一個個繼續對下一代傳道授業解惑,都算是承載著齊靜春的希望。”
欒長野略微停頓片刻,道:“你真以為對齊靜春之死,這些讀書人沒有半點怨氣?”
陸先生沉吟不語,最後緩緩道:“在那個形勢之下,大驪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欒長野呵呵一笑,對此事亦是蜻蜓掠水,點到即止,馬上換了一個話題:“在我看來,今日這場讓你我傷筋動骨的風波,根源其實不在大驪因為想要藉機立威,所以針對阿良開展了那場圍剿。以阿良的境界修為,以及他當年行走各洲江湖的心性脾氣,根本就不在意這種‘小事’。”
“阿良如何想,我不清楚。”陸先生嘆了口氣,“但是,你方才沒有說出口的心裡話,我來說便是:歸根結底,那人的心結還是齊靜春。在於大驪當初面對那種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沒有選擇挺身而出為齊靜春說幾句公道話;加上齊靜春一走,山崖書院就撤銷了,人走茶涼得實在太快了些,還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是你我心知肚明,僅就大驪皇帝而言,這才是真正的明智之舉。換成尋常君主,我估計連那點愧疚之心都不會有,只會覺得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話說回來,如果設身處地去想,我們倆和大驪一起興師動眾地主動與他打這一架,在阿良眼裡,像不像一個下五境的練氣士在那兒耀武揚威,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勢?而且這個小傢伙偏偏還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陸先生抬手提了提衣袖,略微更換坐姿,苦笑道:“讓你這麼一說,怎麼覺得自己有點滑稽啊。”
欒長野哈哈笑道:“如果有一天,能夠有像我們這樣的,嗯,就是還算有那麼點身份地位的旁人,聊著我們兩人曾經做過的某件事情,能夠為之驚歎、喝彩,就好了。”
陸先生唏噓道:“之前白玉京如果順利搭建出第十三層樓,可能還有點希望,如今難嘍。”
欒長野感慨道:“不知道大驪這撥孩子裡頭,將來誰的成就最出人意料。”
陸先生微笑道:“我賭宋睦。你呢?”
欒長野笑眯眯,半真半假道:“我賭小丫頭王朱。你覺得呢?”
陸先生搖頭笑道:“一枝可以獨秀,但難成林。”
欒長野也搖搖頭,不置可否,記起一事,問道:“齊靜春在驪珠洞天不是還收了一些學生嗎?比如那個趙繇。好像除此之外,東寶瓶洲兵家跟道家還爭奪過一個姓馬的孩子。”
陸先生淡然道:“拭目以待吧,只希望我們兩個糟老頭子能夠活到亂世落幕的一天。”
稚圭一直留在白玉京十樓不曾走出去,趁人不注意爬上窗臺,蜷縮身軀斜靠著,扭頭望向南方。她就這麼看一眼天上,又看一眼南邊,如此反覆,樂此不疲。
你就是喜歡跟螻蟻講道理,連到了我這裡,也喜歡講你的大道理,活得比誰都乏味,死得比誰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