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給她取名叫雀環,這小丫頭雖出身鄉野,有些莽撞,但卻是極忠心的。
那粉衫的婢女,名叫含素,她是朱沅乳孃的女兒,才只六、七歲大小就帶到朱家來,同朱沅是一同長大,晝夜同屋,朱沅同她的情份,比同自己的胞妹朱泖還深幾許。
含素也是隨朱沅一同嫁入方家。朱沅在方家的頭五年,上被婆母責怪,下被下人恥笑,中間,還因著方榮恩流露出的一些覬覦,方家大夫人羅氏掌管中饋,卻總不遺餘力的暗地裡為難朱沅。那段時日真是十分艱難,朱沅害了病,想請醫看診都被三推四延。
含素為了讓朱沅日子順暢些,便私下去討好各管事媽媽,最後竟嫁給了方老夫人身邊最得用的陳嬤嬤的跋足兒子,陳嬤嬤畢竟有體面,自那以後,朱沅的日子舒坦多了。
但含素這一世卻毀了,她那跋足丈夫說是最喜歡醉後打婆娘。
後頭陳嬤嬤年歲大了,被方老夫人發還了身契,一家子都得以回鄉。
朱沅雖託過人送了銀兩去給含素,終究是山高路遠,一世不得再見。
朱沅心中最惦記的除了母親、弟弟,每每回憶過往,這兩個丫頭也在她心中佔了極要緊的位置,連親妹朱泖都退了一射之地。
此時朱沅便慢慢兒坐起,含著淚,有些怔忡的望著這二人。
含素老成穩重,一看這情形不對,忙將手中盤子擱到一旁,抽了帕子來替朱沅拭淚:「是個什麼夢,倒教大姑娘哭成這樣?橫豎今日無事,不如回了夫人,去靜慈痷求安寧師太解一解夢才好安心。」
那帕子擦在朱沅眼角,微有些粗糲之感,十分真實。
朱家彼時家事並不豐厚,這燕京其他官宦之家的丫頭用條絹帕稀鬆平常,朱家卻並沒有這樣的排場,丫頭們只得布帕子。
朱沅確認了這不是夢境,強定住紛湧的心神,開口笑道:「你這派頭,比我還大,出門那有這般便宜?」
含素與她姊妹一般長大,朱家素來規矩也少,因此也渾不在意的回道:「大姑娘也早說過,如今不比前朝。」
朱沅心中一痛,是了,前齊朝規矩森嚴,於婦人要求更甚,許多婦人,終其一生,也只有被花轎從孃家抬到夫家這段路程算是出了大門。
本朝伊始,先有開國太祖視繁文縟節如無物,後有舜陽大長公主隱姓埋名,妝成男子,在軍營中與眾將士同吃同睡,抗擊越人。再有錢太后垂簾聽政八年,扶持幼主,功成之後不貪權勢,全然罷手朝政。
自此便無人敢明目張膽鄙視婦人無用,也不敢說婦人在外頭露個臉便是不合禮儀,各種規矩或松或去,官宦之家的姑娘、婦人由從人簇擁,要想出門也不是難事。
也有些酸腐成日感嘆斯文掃地,又道本朝立國時日尚淺,少於教化。
他們自去長籲短嘆,姑娘媳婦們的日子卻比之前朝鮮活了不止一丁半點。
偏就是這種情形之下,朱沅上一世生生的被方家用種種舊時規矩約束著,將她羈押於二門內,至死的那一日也沒能走出來。導致她此時倒回不過神,忘了出門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朱沅思及此,不由更恨,卻強自按捺,顧不得與含素、雀環親近,幾乎是有些急切的問道:「娘親與沉哥兒呢?」
雀環笑道:「自是在夫人房中,該是用早膳的時辰了,姑娘還不快些兒梳洗。」
朱沅心中激動,也不多話,在環雀、含素服侍下更衣、淨面,含素又捧上了青鹽和柳枝上來給她揩齒。朱沅一頓,數年後便盛行牙刷,教她重用柳枝,倒真有些不慣。
含素利落的給朱沅梳了雙丫髻,同雀環一道擁著朱沅往上房去了。
迎面三個管事媳婦正從上房出來,見著朱沅紛紛行禮。
朱家家小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