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既往地瘦,一如既往地過著毫無存在感的生活。
被他用壞了的刮魚鱗的刀,倒也沒浪費掉,留下了一小塊挨著刀背的鋒利刀片。
石方將這一塊碎片,視如珍寶。
他借了廚子的磨刀石,一點一點將那些豁口給磨平,又把斷裂的表面磨成了尖利的鋒刃。
這刀,就是小小的一把,跟他的手掌很相合。
用這一片刀,慢慢將魚鱗給刮下來,倒是比之前還要好用。
漸漸地,石方覺得如果能在這裡一輩子刮魚也不錯。
只是,太多太多事並不能如他願。
他年紀還小,並不知道偷學酒樓師傅的廚藝會出什麼問題,他有十分靈敏的舌頭,也有非常好的感覺,能判斷出每個師傅做菜的優劣。
那一天,徐師傅不在,聽說去了隔壁酒坊賭錢,他的醋魚就在鍋裡,還沒來得及起鍋,可前面小二已經在催,石方上去就幫了個忙。
哪裡想到……
這一幫,幾乎幫沒了他半條命。
廚房裡的師傅們都炸開了鍋,看到那一盤西湖醋魚上面澆好的料,憤怒指責石方偷師。
大雪夜裡,他被打沒了半條命,卻不想餓死在柴房裡,於是從被他藏在腕間的牛皮裡摸出了一片刮魚鱗的碎刃,割斷了繩子。
石方不知道,從割斷繩索開始,他便已經走向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他狂奔在大街上,雪很厚,他穿得很少,凍得瑟瑟發抖,可腳步不停。
天色已晚,周圍街邊有人掛了燈籠,照著他細瘦的影子,也拉長了前方過來的轎影。
石方一下跌進了雪地裡,整張臉都埋進去。
背後的人已經追出來,發現了他的蹤影。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被抓回去。
逃吧。
於是將一張臉從雪裡抬起來,接著就看見了那微微拉開的轎簾子。
幾個抬轎子的轎伕對他怒目而視,而轎簾子裡卻露出了一角淺藍色的衣袂。
裡面有個人看著他,不過也只是淡淡的一眼。
而後,轎簾子輕輕地放下,裡頭有個人,說了句什麼話,石方竟然有些聽不清。
風聲太大,有些吵鬧。
被這路過的轎子擋了一下,石方拔腿就跑,終於漸漸在街道的盡頭消失了影蹤。
而那小轎,則轉過了幾個彎,停在了顧府門前。
石方無處可去,他幾乎沒有力氣了,瑟瑟發抖。
在京城,他什麼人也不認識,平日裡也不許出酒樓,更沒有出去玩過什麼,
太冷,他感覺自己呼吸的都是冰渣子,腳上帶著冰塊在走。
很快他抬眼就看見了顧府的匾額,同時想起了那一雙眼睛。
那樣的眼神,石方其實很熟悉。
他還記得自己手腕上的烙印,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不知道他父親拿著烙鐵到底是要幹什麼,他甚至還不明白祖父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近乎悲憫的,看著年幼的他。
然後,那烙鐵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幾乎燙廢了他半條手臂。
那時候,他哭得撕心裂肺,不明白父親和祖父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直到被官兵追捕上來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是大明皇族。
一個已經覆亡的朝代,秉承著自己不想墮落的尊嚴和驕傲,即便是死,也要守著皇族的尊嚴。
他們有什麼尊嚴?
**凡胎,匹夫走狗罷了。
當年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也不過一個泥腿子。
他從來不想自己是什麼皇族……
如果不是,他不會帶著這樣的烙印,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