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公主的神色淡了下來:「提他做什麼?」
玉瑾說道:「從醫館出來,你的情緒就不對勁了,他如今這般見不得光的活著,比死了還難受,公主若真恨他,見了他這般境地應當感到大快人心才是。公主卻難過得暈倒了,公主,你心裡……也是疼小侯爺的吧?」
「你又在胡說了。」信陽公主說著,又胡亂舀了一勺小米粥塞進嘴裡。
玉瑾服侍她多年,又怎會不清楚她的性子,不吃了還吃,就是被說中了心事。
玉瑾心酸地說道:「我沒胡說,當年那場大火根本就不是公主放的,公主在緊要關頭心軟了,公主心裡其實從來就割捨不下與小侯爺的母子情分。既如此,公主何不與小侯爺相認呢?當年的事不是他的錯啊,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當年的事也不是公主的疏忽,公主不要再折磨小侯爺,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信陽公主神色複雜。
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隨後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道:「當年放火的另有其人,但我始終查不出他是誰。還有……」
「還有什麼?」玉瑾看著信陽公主。
信陽公主嘆了口氣,低聲道:「算了,沒什麼。」
一行幾人回了碧水衚衕,小三子將馬車趕回醫館。
顧嬌將熟睡的小淨空抱了過來,不給蕭六郎拒絕的機會,蕭六郎看了看自己纏著紗布的手,又看看自己無力的右腳,眉間閃過一絲厭棄。
對自己的厭棄。
小淨空玩得一身泥,顧嬌拿了墊子墊在床上,把人放上去,又去灶屋打來熱水。
「我來。」蕭六郎說。
洗澡這種事,從小傢伙下山就一直沒讓顧嬌動手過,不是蕭六郎給他洗就是顧小順或顧琰給他洗。
「好。」顧嬌用腳勾來凳子,把水盆與巾子放好。
蕭六郎把小淨空翻來覆去的,又擦身子又換衣裳,小淨空愣是半點沒醒。
顧嬌雙手抱懷靠在衣櫃上,慵懶地挑了挑眉:「他今天玩什麼了?這麼累。」
——和龍一禍禍信陽公主的花花去了。
這話蕭六郎就沒說了。
給小淨空洗完,蕭六郎去倒水,顧嬌卻將水盆拿了過來。
這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小事多了就不是小事了,他從最初的冷漠到如今漸漸無法忽視。
他曾經不在意自己的命,不在意自己的殘疾,因為他這一身的罪孽就該活在煉獄裡。
但她又有什麼錯?要遇上如此不堪的自己?
他曾自欺欺人地認為,只要他努力去做到,或許他們真的可以歲月靜好。
可當真相終於被揭開,他所有的秘密暴露出來,好似一下子撕裂了所有窗戶紙,他才發現所有努力都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是一個最下等的女奴的兒子,他身上流著低賤骯髒的血,他的出生是罪,活下來也是罪,他腳下踩著的是親生兄弟的屍骨,他不配去染指那些美好的事物。
顧侯爺說的沒錯,他配不上她,他這種人就該離她遠遠的。
蕭六郎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兒,沒等到她回東屋歇息的動靜,倒是聽見了院子裡傳來一陣一陣的聲音。
這麼晚了,所有人都睡了,她不去睡覺,在院子裡折騰什麼?
蕭六郎想去看,但又覺得自己不該去看。
既然決定放手,那麼她做什麼都與自己無關了吧。
她還小,總有一天會明白世上有很多好男人,而自己只是她最不該遇上的那一個。
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狠下心來,卻無法忽略院子裡的動靜。
也罷。
早晚都是要道別的,擇日不如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