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考試還是面見考官都有一套流程在,柳賀已是十分熟稔了。
從這個角度上說,他已經被這大明朝同化得很深了。
柳賀看向考題,由於殿試只考策問一道,可以說是一題定生死。
辛未年這道策問題很長,隆慶帝問的是和平之法,他說自己想與百姓共享和平之福,然而成效甚微,又舉了《周禮》與漢治的例子,再誇了一通太/祖朱元璋,說朱元璋制定的《洪武禮制》、《禮儀定式》等制度精詳,若能“達於上下”,則可萬世行之。
然而如今世風浮躁,長厚之意薄,虛偽之習滋,他想興教化、厚風俗,使天下之人處於和平之治中,禮讓之風能夠與成周相媲美,該用什麼法子才能做到?
隆慶帝以這題考查諸生,題中寫,“眾士子綜古度今,試究其說,朕將採而行焉。”
柳賀本以為殿試會考察更實際的策問題,卻沒想,竟然考了禮。
殿試這一場考到申時,一道題看似容易,但寫起來並非那麼輕易,因為考卷的版面足夠長,考生又要“綜古度今”,又要充分展現才華寫出合皇帝心意的文章,難度值其實是ax的。
柳賀先閉目沉思了片刻,不管怎麼說,他得先分析一下考題,之後再思考該如何下筆。
殿試文章的確該慎之又慎,而這道題考察的是禮,其實說的就是該如何究治教化的問題。
此時考場中,其餘士子也都在埋頭苦思。
在殿試之前,柳賀也曾認真磨鍊過自己的策問,這道考題雖長,但只要將核心找到,對皇帝的想法進行肯定,再從古今禮儀教化之範例中選到實用的、能夠用於明王朝實際的。
從某種程度上說,殿試考的其實是士子的立場問題。
就以這道題為例,如果隆慶帝真的需要興禮教的方法,滿朝文武臣工誰人說不出幾十條?嘉靖初的大禮議大臣們可是與皇帝們拉鋸了數年,圍繞的核心便是一個“禮”字。
柳賀思索的時間夠久,他身旁的黃洪憲等人都已經開始動筆了,他仍不緊不慢地思索著。
“會元似是遇了阻礙?”工部尚書朱衡笑道。
“莫耽誤了時間才好。”兵部尚書郭乾道。
郭乾與朱衡俱是老儒,兩人雖未入閣,但朱衡是嘉靖十一年的進士,滿朝臣工中,官齡比他早的也不多,郭乾則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這兩人和大學士高拱、張居正都不和睦,但既是
資格老,在殿上總能說上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柳賀先在稿紙上將文章框架寫下,反正時間還早,他可以慢慢構思。
柳賀雖覺得文章要順著皇帝心意寫,但也不能事事捧著皇帝,這涉及到為官之人的節操。
大明朝的讀書人信奉的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在禮法上,部分士人甚至是可以“為天子之師”的,雖然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景,畢竟除了正德這種全不管事的皇帝,誰也不想輕易把手中的權力讓出。
所謂共治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然而若為臣子,若是事事依附皇帝,便失去了為士的尊嚴。因而大明一朝也有那等每日屁事不幹只和皇帝做對的,若是內閣大學士在某些事情上順從皇帝,他必嚷嚷得人盡皆知,為自己搏一個清名。
柳賀又思索了一陣,此時其餘士子寫得快的已經寫滿一頁了,他仍未動筆。
但柳賀面上卻並不驚慌。
殿試考的就是考生的心理狀態,皇極殿氣氛莊嚴,監督的官員官位都極高,考生們下筆時多少有些戰戰兢兢的,若是因此慌亂,原本的二甲說不準就要跌落三甲之列了。
日頭已漸漸高起,柳賀一篇文章也醞釀完畢。
“臣柳賀對:聞帝王之繼天而立極也,有齊一天下之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