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柳賀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你且慎言,這考房中何來張相公子的考卷?”
“若是不取,下官擔憂柳大人大禍臨頭。”
“這考房中俱是糊名的考卷,又哪來張相公子的考卷?”柳賀道,“本官常聽張相叮囑,科舉取士重在公道,即便是天子也不得有私心,待此次會試結束後,本官定將本房中的情形如實上報,看是何人打著張相的幌子招搖撞騙。”
不管這考卷是否屬於張敬修,柳賀原就不打算取。
考房之中雖然隱秘,但謝姓閱卷官與柳賀私言未必沒人聽見。
何況誰知這考卷究竟是不是張敬修的?謝姓閱卷官說它是,難道它就一定是了?
不過柳賀猜,這考卷應當是張敬修的沒錯,去年鄉試後,張敬修中舉一事就惹來了朝野上下議論,到了會試時,京中就已瘋傳張敬修這一科必中。
張居正有五子,長子張敬修先投身科考,不出意外的話,他之後幾個兒子也將一一走科舉之途,張敬修是否能中,滿朝文武都在看著。
只是眼下眾人摸不清張居正的態度,不知首輔大人對此是預設還是放縱。
柳賀覺得,即便這是張敬修的考卷,在謝姓閱卷官告知自己的那一刻,這張考卷就註定被篩落。
他與謝姓閱卷官毫無
交情,若是隻因張相公子之名就取中對方,那就是平白將把柄送出。
更何況柳賀並不確定這考卷到自己手中是無意,還是出於刻意。
負責分卷的是中書舍人,朝廷雖然嚴令分卷官不得檢視考生資訊,但焉知考卷在分至柳賀這一房時經歷了什麼樣的流程?
要知道,在這一科會試的同考官中,只有柳賀是張居正的門生。
……
柳賀與其餘同考官一道,將薦卷與備卷呈給了呂調陽與王希烈。
他所薦的本房佳卷,是一文辭平實通暢、讀來令人意猶未盡的考卷,這考生文采並不是絕頂風流,但文中道理意味深長,足以見其經學功底紮實,且這考生二、三場文章也極是出眾,極少有誇誇其談之句。
“柳中允薦卷在此,便與田編修、徐編修幾位的薦卷中選出《詩》一房的經魁。”
《詩》一房向來由副主考審定,幾人商定之後,《詩》一房的經魁便選了柳賀取中的那位考生。
其餘四經的經魁也在眾考官商議之下選出,呂調陽當主考時不如張居正霸道,他定排名時有商有量,也會聽取同考官們的意見。
到了拆卷填榜時,柳賀才發現,自己取中計程車子名為孫鑛,乃是他鄉試座師孫鋌的弟弟,孫鋌前幾年過世,被追封為禮部尚書,他的大兄孫鑨曾任光祿寺卿,如今因疾在家。
填榜填到最後,三百士子排名已定,眾考官皆是耳聰目明之人,自是一眼看出有一人似乎不在榜上。
張居正長子赴考這科會試一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十七位同考官中,究竟是何人抑了張敬修的考卷?
柳賀在榜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李三才。
這一位可是東林黨的干將,東林點將錄上大名鼎鼎的托塔天王,連老師王錫爵都坑了一把的人物。
看來王錫爵正是在這一科會試上取中了李三才的。
呂調陽及王希烈公佈考生排名時,這一科會試的簾內、簾外官都在場,眾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但柳賀心中卻忍不住猜,究竟是誰將張敬修的考卷分到他手邊的?
這一科會試的知貢舉官是禮部左侍郎汪鏜和禮部右侍郎丁士美,都是翰林出身,柳賀與兩人並無愁怨,丁士美對他還算親厚,應當不會動手坑他。
無論如何,若那份考卷真出自張敬修之手,柳賀的確已經將之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