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
“陛下這是嫌我礙事了。”想及此處,李太后不由悲從中來,“因而才縱著那《育言報》,縱著那群文官。”
她說話時,慈寧宮內靜寂無聲,無人敢回應一句。
“陛下還在外跪著嗎?”李太后問。
“稟太后,陛下仍是跪著。”宮人應了一句。
“他是該跪,否則該如何顯出他委屈?”
天子越是在慈寧宮前跪著,越是顯得李太后挾持了天子,那《育言報》所遭禍事、文官的上疏……皆是衝著李太后而來。
李太后心中明白,天子也……心知肚明。
這幾日與其說是天子向李太后認錯,不如說是天子藉著文官之勢擺脫李太后的鉗制。
“太后,陛下一貫純善,只是抵不住有那黑心之人鼓動。”宮人勸解道,“待日後,陛下必然會懂太后您的一片苦心的。”
李太后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張太嶽口口聲聲說要替本宮輔佐天子,可你瞧瞧,他的門生和本宮對上,他卻要那群文官將本宮踩到泥裡去。”
宮人憂心太后氣壞了身子,連忙勸道:“太后,您還有潞王,總要為王爺考慮考慮,若是……”
李太后點點頭,道:“是啊,總不能因我之故破壞他們兄弟間的情誼。”
帝王家兄弟鬩牆者不知凡幾,眼下潞王還小,李太后對他偏愛,天子對這個弟弟也極是寵愛,但日後如何就未知了。
若是天子親政,她再多插手朝事也的確不合適,恐怕真會令天子心中生出嫌隙。
可真如那些文官所願的那般放權,李太后同樣也是不願。
她辛苦十數年才將天子撫養長大,若輕而易舉便將天子推到文官那邊,她這太后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半月以後,李太后終於見了天子。
天子自幼便在李太后身邊長成,隆慶帝過世後,李太后又搬到乾清宮照顧他的起居,李太后待他雖嚴苛,母子間的情誼還是深厚的。
李太后終於肯見他,天子“撲通”一聲即是跪倒:“母親身子無礙,孩兒就放心了。”
李太后道:“我這半月日思夜想,陛下已是成人,朝中之事我的確不該多過問。”
“母后,孩兒絕無此意。”
李太后擺了擺手,神色也變得柔和起來:“鈞兒,原先我對你十分不放心,朝臣多狡詐,你雖是天子,卻比不過他們心眼多,但這一回,我也見識到了你為君時的氣魄。”
母子二人談起了過去,嘉靖帝還在時,隆慶帝活得戰戰兢兢,唯恐自己不是嘉靖看中的繼任者。
隆慶並非一定要當這個皇帝,但他是長子,又是朝臣公認的儲君,若換為景王繼位,他一家老小結局必然淒涼。
李太后想起那段時日也覺得唏噓,天子那時雖年幼,可他少時便聰慧,父皇成日惶惶不安,他依然有印象。
李太后神色柔和,天子便回想起了李太后曾對他的種種好,心中便愈發愧疚。
他知曉,在《育言報》上有錯的是李太后,但李太后畢竟是他的母后,母親縱然有錯,他也應當包容。
閒談了許久,李太后方才道:“陛下一日日成人,你父皇若是見了,心中必然十分欣慰。”
“只是鈞兒,你仍需記住,你是天子,不該受我這當孃的鉗制,但也不能受朝臣鉗制。”李太后道,“《育言報》一事因柳賀而起,據為娘觀,這柳賀一開始就打著裹挾文官的主意。”
“他收買人心的本事,鈞兒你也見著了。”
想及柳賀,李太后心中仍是有怨言:“這柳賀就如同張太嶽一般心機深沉,鈞兒,若你有朝一日親政,柳賀可為部堂,卻不可為
閣臣,這話你得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