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記載,皇次子朱易珏死於貞寧末年,事實上卻是病亡于靖和初年。
前者在歷史上抹殺掉了易琅登基前的『假詔案』,後者卻用一個是是而非的罪名,為靖和初年的這場清算劃上句點。
不論是紙上的歷史,還是眼前的現實,都沒有違背歷史的規律,只有人心是造成錯漏的根源。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必過分地議論個的得失。
從宏觀上看,歷史在進步,社會的各種制度在不斷地完善,經歷這一場清算靖和朝,是大明歷史上難得的政治清期——宦官的貪腐案急劇減少,楊倫的新賦政在南方暢通推行,後來的司禮監官員,無不謹慎自危,與司禮監合力,在一段時間之內,助力政令暢通。
楊婉研究鄧瑛,也不得不正視這場清算的歷史意義。
如果不是身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如果不是陪著鄧瑛走過這不算長四年,她也許不會為鄧瑛哀傷。就好像在刑房外第一次見到鄧瑛那個人時一樣。明知他被千刀萬剮的結局,卻對此沒有絲毫的畏懼,沒有一點點心痛,反而對他慘烈的人生充滿著某種『期待』。
然而此時,望著申明亭上的一篇御書,她終於是禁不住淚流滿面。
「楊婉,走吧!」
宋雲輕牽起楊婉發冷的手。
申明亭前的人群已經向她擁了過來。
宋雲輕試拉楊婉走,不想卻被她掙開了。
「楊婉……」
宋雲輕的手落空,回頭卻見她獨自一個人,正朝申明亭前走去。
周遭嘈雜,不乏汙言穢語,但卻聽不清楚。
楊婉站定腳步,抬起道:「你們想說什麼,大聲一些。我聽著。」
「委身閹人,不知廉恥!」
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者提聲喝道,聲音穿破了嘈雜,引得人群隨即附和,「對,不知廉恥!不知廉恥啊!」
惡言如刀朝她臉上劈來,楊婉立在人群對面靜靜地聽著,直到聲浪逐漸落下,才忍淚平聲道:「還有呢?」
還有……
申明亭前的人一怔。
楊婉抬頭朝那道御書看去,「幾年前,我就已經聽過這句話了。」
她說著重複了一遍,「委身閹人,不知廉恥嘛,我聽得多了,我自己都信了。今日不如我反問一句,「廉恥」二字究竟有何意義?能救人性命嗎?」
「救人……」
「能殺人嗎?」
她赫然提高了聲音,朝人群又走近了一步。「你們想用『廉恥』殺我嗎?」
說著抹了一把眼淚,噙笑道:「你們殺不了我,因為正如你們所說,我楊婉委身侍奉閹人,我楊婉不知廉恥!」
說完抬手指向申明亭上,「但我請你們好好看看。這個地方,招貼過很多處決人犯的告示。鄧瑛的老師張展春,桐嘉書院的院生們,御史黃然,都曾在這裡被呈罪。如今朝廷為他們平反,建廟祭祀,優待他們的後裔。你們都知道,這些人皆知廉恥。然而他們都死了。」
話至此處,她頓了頓,聲裡挑起了一絲戲謔,「但不知廉恥的我反而還活著。你們想活?」
說著頭一偏,掛淚的唇角牽一絲悽慘的笑。「還是想死?」
人群啞了聲,不是被楊婉壓倒,而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個問題,在自由意識尚未萌芽,三綱五常為尊的大明朝,沒有人能問得出來。
楊婉曾經謹慎地認為,不該讓後世的文明過早介入。畢竟顛倒時代觀念 ,對過去的人來說相當於建立空中樓閣,沒有落地於當下的基礎,陡然爬上去的人,最後必然會被摔死。
但此時,楊婉忍不住了,或者說,她有些想不開了。
她把後世文明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