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完的歷程,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但對於她,她已經和他走過了整整二十年。
對於時間的感知,讓他們之間彷彿隔絕了巨大無比的天塹。
但在這一刻……在女士扯下面紗,朝紳士彎腰,伸手,眨眼,微笑的時候……一切天塹瞬間垮塌。
仍舊白皙的手朝他伸來,另一隻手輕輕地捏著他的手腕,只要他點頭,彷彿熱烈的舞曲馬上就會響起。
女士勾起唇角,輕聲說——
……
“……mayI?”
……
月光如潑銀。
烏篷船停於河面,似一片葉,沒有人注意它會往何處飄去。
寂夜訴說低語,月光透過疏朗的葉片,斑駁地向下灑落,他們的肩頭綴滿了月色的寶石。
“……Sure.”
男士回應了女士,極輕地搭著她的手腕,與她緩緩旋身。即使四下寂靜無聲,卻彷彿有舞曲在他們耳畔奏響——那是她整整離別了百年的回憶。
每一步,恰似與河流的波瀾相映,每一個轉身,恰似星辰在天幕間的旋轉。彷彿此時穿著的不再是航海服,而是合身的西裝與舞裙。
影子在船板上拉長,縮短,萬物恍若都成了舞伴。月色,星色,水流,長風,枝葉的搖晃,斑駁的光影,踢踏作響的靴聲、吱呀傾斜的船聲……像是有位老人在低聲敘說一個屬於月夜的故事,一個屬於名為“玥玥”的少女的回憶,在這流淌聲中緩緩低語。
她說,少女從未後悔過。
她說,少女成為了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人。
她說……
少女已經得到了一生的幸福。這幸福,不源於財富,不源於愛情,源自她……漸漸被填補的、空虛的心。
她終於得到了長久的靜謐與永恆。
她這一生,從未缺失。
彷彿,此刻,在舞步中,她再度成了那個畢業晚會里青澀的女孩,像一張白紙,很多事情都不懂,卻能擁有犧牲的勇氣。
星色旋轉在她黯淡的眉目,月光流淌在他無聲的眉眼。
他們踩著舞步,在狹窄的空間裡,錯亂地分割著滿船月色,彷彿一瞬間回到了過去。那夜昏黃的路燈下,她帶著他在無人的巷子裡共舞,聽眾唯有野貓與月光。
於他而言,那是一年前的過去。
於她而言,那是百年前的過去。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萬眾矚目的感覺。”
“那是我借來的公主舞裙,不屬於我,我只是一個短暫走上舞臺的小偷,一個假穿了灰姑娘水晶鞋的醜小鴨。”
“……但離開舞臺後,與我共舞的你,與你共舞的那幾分鐘……我沒有一秒鐘,是偷來的。”
“我從沒有想過,我們原來能有這樣的時光。我真的……很開心。”
“若有一天,你真的離我遠去,在無盡的世界中,你再也找不到我……那麼,請記住,名為玥玥的人,她已經得到了幸福。”
“她只是,去往她的理想鄉了。那裡,一定有她嚮往的夢。”
月色下,蘇明安看了一眼少女,又看了一眼烏篷船劃過的痕跡,水道狹窄,波光粼粼。青石板散發著溼潤的氣息,就連兩旁的燈光都黯淡了下去。
……明明他們還擁有很長的時光,但每一天,卻都像末日前的最後一夜。
不僅是他,原來她也明白,他們彼此都倖存的機率,小到令人揪心。在億萬中“死”的可能性中,他們幾乎找不到同時存活的“生”。蘇明安不敢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而她也這麼構想她自己。
這種不捨的感覺與溫柔的痛苦混雜在一起,令人難以呼吸。
兩人停下了舞步,走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