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這日請假便上門去謁見他,卻得知他在尤藍臺編撰國史,連忙趕赴。
王恭不但重修了國史,把北魏幾代的歷史都重新修整,還讓人將這些刻在尤藍臺正門大殿前的石碑上。秋姜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事無巨細,連太武滅佛、沙門盡誅,文成太后豢養面首,溝城太妃和中山王苟且的事都寫了,數之不盡計程車人和胡人貴族圍著石碑指指點點。她頭皮發麻,連忙問及侍從,王使君在何處。
僕從連忙帶他去見了王恭。
王恭從榻上起身,執著一卷書帛過來,交付到她手上:「你看看,我寫得如何?柳展、裴寧建議我將國書刻於石碑上,這個建議果然不錯。」
秋姜心急如焚,猛地打掉了他手裡的書帛:「你清醒一點!都大禍臨頭了,你還不自知?」
「知道什麼?」王恭好笑地看著她,彎腰撿起那書帛,抬手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塵,「三娘,你不是糊塗了吧?」
「秉筆直書是好事,但是,這樣的醜事都都敢寫下?寫下便算了,還將之刻在石碑上?就算陛下能容忍你,鮮卑貴族們能容忍嗎?你還要重新區分流品,又得罪了多少人?現在外面有多少人希望你去死,你知道嗎?」
王恭道:「那又如何?我的本意不是這樣,有才學的庶族寒門,我並不會看不起他們。但是我厭惡那些胡人,野蠻粗鄙,卻以北方士族高門自居?真是可笑。以為換了個姓氏便是貴姓了?我便要他們知道,他們永遠只是賤種。」
「你這是把陛下也罵進去了?血統有那麼重要嗎?沒錯,有些胡人是囂張跋扈,欺壓漢民,但是有些不是。這麼多年,歷代至尊為了漢化大業付出多少努力,多少鮮血?好不容易如今兩相安寧了,你居然又挑起紛爭?你想胡漢相爭,天下重新大亂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秋姜道:「我知曉你不是個喜歡出風頭的人,到底是誰攛掇你做這事?他想害你,你知道嗎?」
「這不可能。」王恭怔然,隨即便佇定地搖頭。
「明擺的事情,有什麼不可能的……」
「是懷悠。」王恭打斷了她的話。
秋姜啞口無言,簡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說是誰?」
「懷悠。他和我說,編撰史書是大事,必須要由公正忠良的人來完成。他還說……」
「別說了!」秋姜覺得自己很混亂,還是不能相信,暈眩了會兒,抓著他的袖子道:「別管這些了。快,趁陛下還不知道,趕緊把外面那些石碑砸了!」
「來得及嗎?」謝遠和中領軍和世詹帶著一幫人魚貫而入,三兩下便擒住了王恭。謝遠抖開手裡的詔書,道:「陛下之命,王恭混淆視聽、褻瀆先烈聖帝,欲暴揚國惡,無所不容。現將之壓往城南宗關臺腰斬!柳展、裴寧同罪論處,琅琊徐州王氏一脈誅族,河東柳氏、河東裴氏連坐!」
「謝遠,你是何居心?」秋姜目齜欲裂,雙目沖血。
謝遠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唇角:「這是陛下的旨意,謝使君如有異議,還請馬上入宮稟明。去晚了,那便來不及了。」
「你敢動手?」
「微臣是奉命行事。」眼神示意和世詹,和世詹大手一揮,王恭便被押解了出去。
「謝遠,你這個小人!我王恭真是瞎了眼,才認識你!你這個小人!」王恭的聲音彷彿蒼鷹啼血,聲嘶力竭,劃破了這晴朗的長空。
秋姜回頭便向宮內疾奔,跑死了一匹馬。
宣政殿近在眼前,還未得入內,午時的鐘聲便響了起來。
秋姜呆愣原地,雙膝一軟,猛地跪倒在地。
她痛苦地抱住臉。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