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怎知她心潮的起伏:「自然是呀,奴婢連日來都好生盯著呢,娘娘放心。」又道:「娘娘怎的又提這個?雖說皇子的安全重要,但娘娘也應保重身體,勿要多思多慮。」
越荷默然不語,半晌,才道:「你說蘇貴妃做了嬰孩衣物,取來我看看。」
這下桑葚也看出她的不對,滿面憂慮地福了身出去。須臾,才捧著幾件疊好的嬰孩衣物進來。越荷定了定神,命她拿來細看。
她前世落胎於蘇合真端來的一碗藥湯。
那是重華宮裡調配的養胎藥,蘇合真恰來看她,說笑間便親自端了過來。過後,貴妃便腹痛不止,落了胎。重華宮上下對於貴妃何等仔細……偏偏就是那一回!
誰能想到蘇合真那樣大膽,如非就發生在眼前,李月河也無法相信。
重生以來,雖與蘇合真碰面極少,但——
李月河是真的,真的,不願再碰蘇合真的東西,更不敢讓她沾染自己的孩兒分毫。即便心裡深知宮妃日常問候送來的東西,必然是查驗多次沒有問題的,她也懷著那種深入靈魂的恐懼。
潛藏極深的恨意彷彿要在一瞬爆發,卻又無處傾瀉。
越荷強令自己以現世的身份思考:這是蘇合真的示好。她不需要依附對方,不必特意讓喜鵲兒穿上這些衣物出去見人。但也得自己瞧上兩眼,萬一旁人問起了,能誇獎幾句花紋刺繡……
桑葚看出她臉色不定,動作亦輕巧。先將託著衣物的漆盤放在一旁,再輕柔地抖開最上一件帕腹,給越荷展示。她在一旁聲音輕輕地解釋道:
「這些都是蘇貴妃最得力的大宮女半夏送來的,說是娘娘身體不好,光這幾件便繡了許多日子,又用去晦的藥草燻過一遍,絕不會沾染半點病氣,心意盡得是很足的。」
這也是桑葚先前感到喜悅的原因:無論這些嬰兒帕腹是否蘇貴妃親手做的,但這番陳述的親密示好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然而,越荷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的確是蘇合真的女紅。
甚至那帕腹上的圖案,都是如此熟悉。
她怔了一怔:「……再給我看看別的。」
每一幅,每一幅,每一幅!都熟悉的不可思議。倘若舉著帕腹的人不是桑葚而是姚黃,她所處的不是永樂宮而是重華宮,越荷竟要以為自己還在前世。
淚水毫無徵兆地湧出。
……那是她的孩子,李月河的孩子,原本會穿上的衣物圖案!
在越荷的記憶裡,那些過往是如此清晰明白。
曾經,她初初懷孕之時,雖然與彼時受寵的容妃已略生疏,但總以為雖不親密也還有一分交情。更何況,容妃要在皇帝面前維持她溫柔善良的形象。
於是,在聽說她懷孕的那一刻,面前的蘇合真,眼裡盛放出了無比喜悅的光芒。
儘管合真的這份喜悅沒有持續多久,轉瞬便化為了憂慮——彼時李月河以為她是憂慮自己尚未有子,於是多加寬慰。蘇合真勉強笑著,含糊了過去。
過不幾日,她便當著皇帝的面來探訪她,甚至畫了許多可愛新巧的圖案。
蘇合真坐在李月河床邊,將她親手描畫的圖案,一一給她欣賞:「你瞧這個龍兒銜珠好不好看?還有這幅並蒂花開、紅鯉出水……」
蘇相的女兒,琴棋書畫俱是絕藝,描些圖案,自然不在話下。
李月河看了,是個個都喜愛。與蘇合真挑了許久,才選出三四幅來。期間江承光早就不耐,匆匆離去。她卻覺得,能與合真重修舊好,未嘗不是幸運。
當時蘇合真勉強地微笑著,約定回去就按著這幾幅圖案,給她的孩子繡出帕腹來,作為給她的賀禮。她在心裡幻想了許多次,孩兒穿著合真親手繡制的兜兜,會是何等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