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初選過關的女子們都留宿在溫室殿,等候數日後的複選。安排是兩人一間住,越荷與楚懷蘭分在一處自無二話,隔壁卻是顧盼與另一個馮姓女孩。
用膳後不久,楚懷蘭便約著越荷出去散步,越荷推了。阿椒便獨自出去不提。
她們入宮參選是不能帶婢女的,名義上四個婢女仍在外頭安排的院落裡等訊息,實際上早從小門接進宮裡的別處去學禮儀了,這也是明白的「內定」證據。
也正因幾個婢女不在,除灑掃有宮女負責外,凡事一應要自己拾掇。越荷又極熟悉內宮景象,所以不願出去。
實際上她也存了個隱約的念頭:阿椒是極「動」,那麼她該安靜些才周全。倒不一定是借著對方襯託自己什麼,只是站在「越荷」的立場看,難免要努力撿拾一下前朝貴女的尊嚴。
她練著泡了一壺茶的工夫,隔壁的馮姓女孩便過來拜訪了。
敘話中得知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名喚韞玉,錢塘人士。越荷見她相貌頗有動人之處卻並不張揚,性情也親和溫婉,是極標緻的小家碧玉,倒和那位略顯驕縱的顧氏貴女反差強烈。
略坐了一會子,馮韞玉便主動告辭,說還要去拜訪幾位姊妹,言語小心周全。越荷本想提這院裡的姊妹下一輪便要黜落大半,提早結交沒什麼用處,又醒悟馮韞玉並非是自己這般內定的。她陪著小心,也是希望別被明槍暗箭給波及,好生去參加下一輪。於是閉口不言。
越荷又獨坐了片刻,思及楚懷蘭還未歸來,不由有些擔心。
宮中是非頗多,未知何處便隱藏了骯髒秘密。縱然越荷在這深宮裡住了六年多,也不敢說件件清楚。楚懷蘭性情直爽,若真有人設計,怕是會跌入圈套。
越荷到底感念她相待的情誼,遂起身去尋。
白日裡阿椒頂撞了徐藏香卻仍入選,聰明人應當清楚她是「欽定」一類的了。就怕遇上個鈍且莽的、或是心懷不忿的……那才是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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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窗透著月色清麗,明媚容顏的女子卻是愁眉不解。
在旁人看來,她此時的模樣實在有悖貴女身份——側躺在地上,安安靜靜凝視著手中的碎瓷片。室內,靜寂無聲。只有打碎了的茶杯與流了一地的茶水。
顧盼嗤笑。
馮韞玉倒是溫順體貼,她不過提了句想要獨處,便識趣地避了出去。可笑她出去了許久,自己竟到如今還沒能夠下定決心。
失手摔破茶杯,又因茶水跌了一跤,恰好被碎瓷片劃傷臉頰。多好的理由!假如傷清清楚楚在臉上,便是姑姑的面子再大,也不能再當眾擇選她入宮了罷……
下手輕些,也不會留疤。
顧盼那對有神的眼睛中翻湧著的痛苦和掙扎,漸漸為決絕所取代。她稍稍估算了一下力道,狠下心來,便要讓自己「跌倒」在那碎瓷片上——
門忽然之間被敲響,又是初選時聽過的那個聲音:「顧家姐姐?你在麼?」
慌亂在顧盼的面容上浮現。她定定神,心中卻清楚以那楚姓女子的莽撞必不好打發,電光火石間已然下定決心,抬起手來便要立即割臉,然而敲門不應的楚懷蘭卻已推門而入。
「顧家姐姐,楚懷蘭來看你……哎呀!顧姐姐你這是怎麼啦?」
顧盼只伏於地,一對美目晦暗不明,凝視碎瓷片尖利的邊緣。
強烈的憤恨從她心底迸發出來,瞬間又被另一種慶幸和自責的神情所取代。顧盼使勁兒閉上眼睛又睜開,手一撐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她理一理裙擺,端莊溫柔地答道:
「多謝姐姐關懷!顧盼不慎跌倒,致使姐姐受驚。還請姐姐屋裡坐坐,顧盼為姐姐烹茶。」
——果真如徐藏香所言般,儀容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