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扛你能怎麼樣,刑部好不容易順著琉璃廠抓住了山東這條線,就算楊倫想幫你,他也不敢做得太明顯。」
鄧瑛在紙上描勒框架,偶爾轉頭參照楊婉的圖紙,聲音不大,也很平靜: 「其實,雖然你將才那樣說,我願意聽。但事實上,我不希望楊大人幫我。這個時候,他最好的是和白尚書這些人一起面對我。對他來講哪怕迴避我,在內閣眼中都是不對的。」
楊婉看著他不過半刻就模出了她畫得亂七八糟的圖樣,「你這樣說……到底是在為誰著想。」
這個問題好像過於具體了,並不適合在研究裡進行設問。
畢竟人是一個歷史性的個體,大部分的決斷都和他自身的身份立場,社會關係相關。
楊婉並不希望他認真地回答。
但鄧瑛卻停下了筆,望著筆下圖紙認真想了一陣。
「我的朋友不多,認可的人也不多。不說是刻意為了他們,是到現在,我本身……」
他說著頓了頓。
墨汁已經漸漸在筆尖凝滯,他低頭將袖子又往上挽了一折,探筆刮墨,「我本身已經無所謂了,所以我想做一些我自己還能做到的事情。我如今擔心的是三大殿的工程浩大,涉及帳目眾多,老師已經歸鄉,我不知道,這麼多年裡,我和老師有沒有遺漏之處。」
「如果有呢。」
楊婉追問。
鄧瑛笑笑,彎腰落筆繼續勾畫,「那就像你說的,抗著。」
說完,忽覺腳腕上的傷傳來一陣冷痛,他不得不閉眼忍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著自問:「不知道抗不抗得過去。」
「能的。」
鄧瑛側身繞過楊婉的背,去拿她手邊的鎮紙,接著問她:「你怎麼知道。」
怎麼告訴鄧瑛呢?
因為貞寧十二年的春天在歷史上風平浪靜,一片空白。
司禮監仍然如日中天,內閣無波瀾,楊倫,白煥,白玉陽這些人也沒有經歷任何的官場沉浮,所以,根據現有的情勢,在這一段空白背後,鄧瑛做了什麼選擇其實並不難推測。
楊婉事後在記這一段筆記的時候,總覺得有一點不忍下筆。
她可以記得比較簡單。
比如:貞寧十二年春,鄧瑛受審刑部,掩蓋琉璃廠案。
這樣就夠了。
歷史研究首先需要的是史實,其次才是人性。
但她在紙上寫完這一段話後,卻覺得它的內涵遠不夠完整 。
「姨母。」
楊婉在燈下聞聲抬頭。
月色清亮,扇門一開,各色花香就散了進來。
易琅跑到她身邊,「母妃呢。」
楊婉擱筆摟住他,「娘娘吃了藥剛睡下了。」
「哦……」
易琅忙放低了聲音。
楊婉抬起頭,問跟著他過來的內侍,「怎麼這麼晚。」
內侍應道:「是,今日殿下溫書溫得久了一些。」
「行。」
楊婉牽著易琅站起身,「你們下去歇吧。
內侍們躬身退出內殿,易琅便趴在桌邊看楊婉翻開的筆記。
「姨母,你也在溫書嗎?」
楊婉抱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易琅仰起頭,「姨母是女人,為什麼也讀書讀這麼晚。」
這話還挺有意思的,楊婉甚至有點忍不住想破戒,給這小娃娃洗腦。
隔了太過久遠的年代,這孩子應該永遠想不到,六百年以後,特權階級全部消失,會有一堆女孩子跟他們一樣衝殺在高考一線,然後一路殺進過去常年被他們操控的領域,和他們爭搶話語權。
「那不讀書姨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