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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瑛安靜地受下楊倫的這一番混著情緒的話,反問道:「你真的寫了彈劾我的奏疏嗎?」

「……」

楊倫失語。

鄧瑛背對著河風,朝楊倫深揖,「謝子兮救命之恩。」

楊倫看著他彎曲的脊背,雙手握拳,恨不得直接砸在這個人背上。

他的確是救了鄧瑛,甚至不惜編瞎話與白玉陽當場爭執,他也知道,相識十多年,鄧瑛未必看不出來他在做什麼。說白了,這不過是政治紛爭當中,閣臣和宦官普通的一次博弈。然而,鄧瑛喚他子兮,謝他救命之恩的這副場景,竟令楊倫一時有了光陰反溯,歲月回首之感。

可是,他不能像當年那樣回士禮,他一旦回禮,就要與這個人為伍了。

「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讓白玉陽接審傅百年,我對你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說完轉身便走,背後的聲音追道:「子兮,再容我多活幾年。」

楊倫回頭,「我是官學出身,但我深知私學的艱難,如今能真心為了學生,開壇講學的有幾個人?開壇之後,的能將書院撐下來的,大多都把自己掏乾淨了。若我容忍學政上的貪墨,我還敢要自己的學名嗎?」

他情緒激烈,幾乎握緊了拳頭。

鄧瑛沒有立即回應他,一直等到他情緒稍稍平復,這才反問道:「你不棄學名,那你自己的性命呢?」

楊倫一窒。

鄧瑛的語氣仍然平和,「杭州地境上已經有人對你下過殺手,你知道這隻手是誰摁下來的嗎?」

「誰?」

楊倫的肩背處惡寒一陣一陣地騰起。

「何怡賢。」

楊倫一怔,將鄧瑛前後的話一關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你將才說了什麼,那些學田的糧產,是今年幾月歸到你名下的?」

「六月初。」

楊倫接著追問道:

「這些之前在誰名下,何怡賢嗎?」

「你先……」

「所以是你替他擔下那幾七畝私田?」

楊倫沒有讓他說完,打斷鄧瑛後一把拎住他的衣襟,「下南方去做這種事,哪個是惜命的人,就連國子監那些個十幾歲的監生,也是敢寫生死狀的。在你鄧瑛眼中,我楊倫就是這麼個懦夫,要你擔著罵名來救?」

鄧瑛摁住他的手腕,「鬆開。」

楊倫氣極,哪裡聽到了他的話,幾步便將鄧瑛逼到了垂柳旁,鄧瑛反手撐住樹幹,抬頭望著楊倫幾乎起焰的目光。

「楊子兮你到底想對怎麼樣,我已經擔了!」

楊倫一拳砸在樹幹上。

鄧瑛被拳風逼得閉上了眼睛,頭頂落葉無數。

他索性不堪楊倫,忍下情緒道:「你寫的《清田策》,我一字一句,從頭到尾已經讀了十遍有餘。你寫還田與民,且不光是個空論,還有具體丈量之法,清還之期,試圖實實在在地剔除弊病,扼制皇族宗親和貴族大戶對田地的兼併。你寫得那般好,我讀之自愧。楊子兮啊,如果我還是個人,我也可以寫生死狀,拿命去與當今朝廷搏一搏,可我已經算不得一個人了,你能做的事情我都沒有資格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你,還有跟你一起南下的那些人去寫生死狀。子兮……我求你,把這條路拿給我走。」

楊倫聽完這一番話,肩骨聳慄。

比起他謙卑地在他面前謝恩情,他更受不了的是對這個人的虧欠,而且不僅僅是他一人對鄧瑛的虧欠,是整個喧鬧不自知的政壇,是一灘渾濁,黨同伐異,不斷傾軋的官場,對這個宦官的虧欠。

這種「虧欠」擺不上清白的檯面,沒有人會承認,甚至楊論自己,也說不出那個「謝」字。

「你就那麼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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