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十二郎便即對下人們道:“你們去外頭候著。”他這副模樣,防嫌已是大可不必。
何婉蕙雖早有準備,可冷不丁見到祁十二郎,還是忍不住駭然,只見他臉色蠟黃,嘴唇焦枯,雙頰深陷下去,眼皮卻不自然地腫起,隨努力挺直腰背,後背仍舊有些佝僂,不過在房中走了幾步路,竟已滿頭冷汗,喘息不已。
分明是個弱冠的小郎君,卻比垂老之人還不如。與她記憶中那個丰神如玉的祁家阿兄,哪裡還有半分相似。
若說先前她還有幾分哀傷,見了他這副枯槁醜陋的模樣,心中便只有驚惶怖懼,或者還有一絲憐憫,原先的情意卻是半點也不剩了。
祁十二郎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思敏銳,一見她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下一片淒涼,不過還是微笑道:“九娘萬福,這向可好?”
何婉蕙驚覺自己方才失態,忙收斂起驚懼之色,柔聲道:“勞阿兄垂問,九娘一切都好,阿兄……如何?”
祁十二郎只是苦笑了一下,他這副模樣清清楚楚,實在也不必費什麼口舌了。
兩人敘了幾句寒溫,何婉蕙望向祁十二郎,柳眉微蹙,眼中淚光瑩然,滿含輕愁,如三月煙波,她這模樣極美,男子叫這般朦朧淚眼看上一眼,便恨不得將心掏給她。
祁十二郎情知她此來所為何事,可見了她這神情,心中仍舊隱隱作痛,不覺自嘲地笑了笑。
“阿兄……”何婉蕙叫了一聲,嘴一癟,兩行清淚潸然落下,“九娘有話同你說……”
祁十二郎抬抬手打斷她:“我也有話同何娘子說。”
他頓了頓道:“我已病入膏肓,藥石妄效,承蒙何娘子不棄,卻恐怕終究無法踐諾,只能辜負何娘子厚意,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罷。”
何婉蕙不由怔住,一顆心狂跳起來,她想了一大篇說辭,以為須得費一番唇舌,更怕他受不了打擊,在她面前一命嗚呼,心中正忐忑著,誰知這麼輕易便如願以償。
她既驚且喜,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方蹙眉道:“阿兄為何這麼說?九娘並無此意……九娘對阿兄……天地可鑑,可是因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令九娘見疑於阿兄?”
祁十二郎微怔,他不曾聽說過什麼流言蜚語,一想便明白過來,家人見他病得只剩一口氣,自然不會告訴他,想是有什麼傳言甚囂塵上。
他心如電轉,便猜到定然與太子有關。
何九娘與太子表兄青梅竹馬,何家當年還興過將她嫁給太子為妃的念頭,只是皇后不允,這才作罷。
這些事家人自然知曉,但其時何九娘不過是個幾歲大的孩子,他們便有微詞也怪不到她頭上。
祁十二郎道:“你別多心,我不曾聽說過什麼,也不曾疑你。我已拖累你多年,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何婉蕙拿出帕子擦擦眼淚,決然道:“九娘斷斷不會做這絕情負義之人,只要阿兄一句話,我便……我便……”
低低垂下頭,竟是說不下去了。
祁十二郎牽動了一下嘴角,溫聲道:“親事是我要退的,與你無涉……”
他避過臉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一陣,接著道:“你放……放心,此事祁某一力承擔,定然不叫何娘子為難。
何婉蕙淚如雨下,連道“阿兄怎可棄我”,竟似十分不捨。
她哭一聲,便如往祁十二郎的心口裡塞一抔冰雪,不過片刻,他只覺寒意刺骨,眼前黑了一黑,趕緊凝神屏息,用盡全力支撐住,這才沒有栽倒下來。
他看了看何婉蕙道:“別哭了,祁某有些乏了,就此別過吧。”
說罷便示意婢女扶他起身,忽然又想起什麼,對婢女道:“你去將我床頭的木盒取來。”
片刻後,那木盒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