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只得作罷,岳氏雖不是她主人,但畢竟尊卑有別,她在外不能叫人說沈家的奴僕沒規矩。
小輩們道了失陪,結伴往後山行去。
寧十一奉了母親之命,綴在後頭,盡心盡責地充當護花使者。
沈宜秋一邊走一邊欣賞山間的景緻。
此處的氣候比城中多一分寒意,城中的桃花早謝了,這裡的桃林仍舊雲蒸霞蔚,落英隨溪澗而下,爛漫如錦,隔岸雲白峰青,層層掩映。
雖不是什麼勝景,卻也悅目怡心。
沈宜秋兩世為人,不是在深宅就是在深宮。雖說禁苑也有泉石可觀,但畢竟少了這分閒適悠然的心境。
這一片無名的山野桃林,卻叫她看得出了神。
回過神時,其他人走得只剩遠處的背影,只有她和寧十一郎被遠遠拋在後面。
沈宜秋第一次與尉遲越之外的外男獨處,雖說比別人多活了一世,也還是有些不自在,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
她隨即自嘲地一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地相看,有什麼好心虛的!
尉遲越已是上輩子的事,而這一世,不論從前、如今,還是往後,他們都不會有半點瓜葛。
想到這裡,沈宜秋不由挺了挺腰板,大大方方地伸手摘下帷帽,對寧十一郎淺淺一笑,福了一福。
寧十一郎不由一怔。
隔著輕紗雖也看得出沈七娘容色出眾,他還是被她明豔的相貌灼了一下眼。
他曾讀過許多寫美人的詩句,此時似乎都有了著落,但又都不足以描摹出這近在咫尺,又如隔雲端的美。
比之吹彈可破的肌膚,宜喜宜嗔的櫻唇,靈動清澈的鳳目,修長眼角淺淺的紅暈,更令他納罕的卻是沈七娘那莫可名狀的神情。
她的面容出奇平靜,並非強裝出的鎮定,也不是故作通透世故,更不是自恃身份的端莊矜持,就像這山間悄悄開、靜靜謝的桃花,與山風流雲一般,無情而動人。
倒也不是出塵脫俗,卻與山下的滾滾紅塵若即若離,似乎隔著一層薄霧。
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子,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會有這樣一副神情呢?
寧十一郎暗自沉吟時,沈宜秋也在大大方方地看他。
有的美人宜遠觀,有的美人宜近賞,寧十一卻是遠近皆宜,五官姿容無可挑剔,真是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兩人忙著凝神打量彼此,誰也不曾留意,一水之隔的小樹林裡,有一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
第8章 醋了
尉遲越起初懷疑自己眼花了。
對面那雙男女,一個是他的髮妻,另一個是他的心腹之臣。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竟然在此山野桃林中私會!
溪澗並不寬闊,尉遲越目力又極佳,將對岸之人的神情舉止盡收眼底。
沈氏摘下帷帽的瞬間,他看見十一郎的眼神倏然一亮,驚豔之色全然不加掩飾——他與寧十一君臣相得,私下也甚是投契,不成想那廝看著道貌岸然,私德竟如此敗壞,公然引誘不諳世事的少女,瓜田李下也不知避嫌!
而那沈氏也甚是可惡,竟然在一個不相干的男子面前露首,非但不知羞,竟還嫣然巧笑!
那一笑隔花隔水,卻愈發燦然,如六月的驕陽般落在他眼底,令他忍不住覷了覷眼。
沈氏在他跟前總是不苟言笑的。
她一言一行堪為楷模,恨不能在頭上頂個“母儀天下”的匾額,何嘗這樣自在地笑過。
然而這樣的如花笑靨,卻是對著另一個男子。
尉遲越的胸腔裡彷彿燒著一團火,這火迅速蔓延,吞沒了他的五臟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