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澤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肋骨道;“我隨娘娘同去。”
沈宜秋搖搖頭:“不必,表兄慢用。”
牛二郎道:“僕吃完了,僕隨娘娘去。”
沈宜秋勸不止,只得由他跟來。
兩人一前一後騎著馬,慢慢踱到城牆下,下了馬,登上城牆。
沈宜秋靠在闌干上,靜靜望著賀蘭山的方向。
牛二郎聽其他侍衛說,太子妃的父母就葬在賀蘭山的山腳下。
他默默立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不敢亂說話。
半晌,他看見太子妃的背影輕輕顫抖,肩頭聳動,顯是在無聲地哭泣。
牛二郎有些手足無措,踟躕了一會兒,還是走近了一步,小心翼翼道:“娘娘沒事吧?”
沈宜秋搖了搖頭。
牛二郎又走近一步,撓了撓後腦勺:“娘娘,夜裡風涼,僕護送娘娘回府歇息吧?”
沈宜秋轉過臉道:“無事。”
她臉上的淚已經拭去了,但聲音甕聲甕氣的,顯是哭過。
牛二郎這才發現,這個他奉若神明的太子妃,其實也才十五六歲,還是個小娘子,與他的三娘差不多大。
大難臨頭怎麼會不害怕呢?
他在衣襬上擦了擦手心裡的汗,結結巴巴道:“娘娘莫著急,說不得……說不得明日一早援軍就到了呢?”
沈宜秋扯了扯嘴角,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牛大叔,我對不住你們。”
牛二郎唬了一跳,幾乎要跪下來:“娘……娘娘折煞牛二了……僕一個下賤人,怎麼當得起……”
沈宜秋搖搖頭:“還有周將軍和他麾下的將士,是我把你們拖來的……”
若說靈州將士拼死守城是職責所在,那些禁衛軍將士卻是因為她才葬送了性命。
她還把舅父舅母唯一的兒子帶到了靈州。
沈宜秋忍不住掩面低泣起來,然後慢慢蹲下來,抱著膝,啜泣慢慢變成嚎啕。
牛二郎覺得她好像要把心肺一起哭出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嘴裡不住喃喃:“莫哭,莫哭……沒事的,定會沒事的……”
他的三娘小時候愛哭,他口笨嘴拙,不知道怎麼哄,就只會說莫哭。
想起慘死的女兒和遠在慶州的老妻,他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沈宜秋的哭聲慢慢微弱,直到完全停止。
她吸了吸鼻子,慢慢站起身:“我們回去吧。”
回到刺史府,她回到院中,簡單洗漱一番,換上寢衣。
她屏退了刺史府的婢女,坐到案前研墨。
硯池中的墨很快濃稠起來。
她取了張信箋,拈起斑竹筆管,蘸飽墨,開始給親故們寫信。
明日若是城破,這些書信說不定也會毀去,大抵寄不到親友的手上,不過圖個心安罷了。
第一封寫給舅父舅母,滿紙的慚愧與歉疚。
他們視她為親女,自她失怙,他們便是她唯一真正德親人,四歲以後,只有嘉會坊的小院子可稱家。可她卻將他們唯一的兒子帶到靈州,將他置於九死一生的險境。
第二封寫給表姊邵芸,祝她一世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可惜她信中時常提到的那位小郎君,她或許無緣得見了。
她一直不曾向人吐露過,其實表姊的性子最像她故去的阿孃,每每看見她,她便想起她那一生灑脫自在,不為世俗羈絆的母親。
第三封寫給張皇后,謝她知遇之恩,亦祝她身體康健。
她雖不知,他們卻是做了兩世的姑媳,只可惜這一世還未來得及深交,便要離別。
她還未來得及將長安到靈州一路上的風光畫成畫卷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