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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日恆哭哭啼啼地來到向陽書屋時,蘇智惟正專注收拾咖啡座位區。
前幾個月新請的工讀生負責櫃檯,見到此般情景,無助地喚了聲「老闆」,後者這才轉過身,注意到身後愁苦著臉的少女,她右手背那塊搖搖欲墜的紗布,以及不斷用以摳刮的左手食指。
蘇智惟沉下臉色,單手端起整理好的空杯盤與使用完的抹布,騰出的另一隻手輕輕握住杜日恆的左腕,阻止她繼續自傷。
這一年多的相處下,蘇智惟自認已經非常有耐心——他的確秉持著當初那份希望善待杜日恆的心意,作為年長的那一方,儘可能地包容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予以安慰或陪伴。儘管如此,有時他還是會覺得,自己畢竟不是她的家人,無法做到完全的理解與支援,這也不該是他的角色。
每當蘇智惟瞥見玻璃窗外,杜日恆朝書屋走來的身影,他的心總是一緊,想著等等他面對的她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如果是快樂的,那倒沒有問題,他不需要花太多心神便能自在地與她互動;然若是帶有情緒的,對於他也是一種壓力。
然而此刻,看著杜日恆這麼崩潰的模樣,蘇智惟仍然無奈地擔起照顧者的責任。他領著她前往員工休息室,經過櫃檯時,朝工讀生頷首,請對方暫時獨自應對店內情況,便帶上了門。
門後,是稍嫌尷尬的寂靜。
示意杜日恆拉張椅子坐下後,蘇智惟一語不發地從櫃子裡取出醫藥箱,重新替她的手消毒,上藥,貼上新的敷料。
憂慮醞釀著,心疼之餘還參雜其他難以言明的情緒。
他曉得應該先將自己的在意溫和地釋出,可那份一時無法理解的思緒牽制著他,將所有關心化作不若預期,甚至帶著些微慍怒的話語。
「手怎麼弄成這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家人或者在乎你的人看到,會有多捨不得?你明明健健康康,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呢?」
此話一出,蘇智惟頓時明白過來,那個從方才便令他困惑的感受是從何而來。
童年的那場意外,不只讓他失去了摯愛的雙親,也讓他失去了健康的身體。他自卑的不僅僅是行走時的怪異,同時來自於腿上永久的疤痕。這些外顯的異樣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過往那一切痛苦,仍能輕易動搖他的心情。
他並非真的對杜日恆生氣,而是憐惜之餘,實在不忍卒睹健朗的身體受到損壞。
「我……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好笑……為什麼……為什麼會覺得那些人願意跟我做朋友?」杜日恆望著他的眼神充滿受傷,眼淚不斷落下,在她的制服裙子上形成水窪,她的聲音被淚水給淹過,而她任由字句坍方。「我只是想要懲罰自己……我只是……我只是……好像只有讓自己感覺到痛才可以不難過……為什麼智惟哥你不能理解呢?你明明……明明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萬一傷口感染怎麼辦?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負面的情緒。不管是說出來或者寫下來,都好過傷害自己,不是嗎?」看著這麼難受的杜日恆,蘇智惟越發急切。他不願她誤將那些提醒與擔心看作責備。
思索著該如何說得更為溫柔,或者,是否該請她說說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正當蘇智惟猶豫著的時候,杜日恆猛然起身。被她推開的椅子發出尖叫,那聲音在蘇智惟耳中形成了殘響。他皺了皺眉,還未反應過來,而她已奔出休息室,推開書屋大門離去,不留任何解釋與安撫的機會。
蘇智惟重重地嘆了口氣,關掉休息室的燈。
面對外頭一臉錯愕的工讀生,蘇智惟搖了搖頭,只是溫聲向單獨顧店的前者予以感謝。
他知道,現在追出去對事情亦無助益。誤會已經產生,而杜日恆暫且不足夠冷靜,解釋不見得能夠化解她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