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能記住父親冰冷的手和李二爺染血的背影。
“但宮裡是凍不著的,有炭火,有……”謝允輕輕頓了一下,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酒,笑道,“其他的記不清了,大概除了凍不著餓不著,也沒什麼特別有意思的,那裡面規矩很大——長大以後,一般到了冬天,我都喜歡往南邊跑,那些小客棧為了省錢,都不給你生火,萬一錯過宿頭,還得住在四面漏風的荒郊野外,滋味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去南疆曬太陽。”
周翡踟躕了一下:“那你……”
“記不記得曹仲昆火燒東宮?”謝允見周翡先是小心翼翼,而後彷彿被他自己嚇了一跳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輕描淡寫地說道,“記得,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一場大火,當然記得——至於要說什麼感覺,其實也沒有,我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也不知道除了紅牆的門,我都會失去什麼東西,救我出來的老太監盡忠職守,沒讓我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至於父母……我小時候就見的不多,還不如和奶孃親近。現如今南朝正統有我小叔撐著,這麼多年也從來沒人跟我耳提面命,非得逼我報仇雪恨什麼的,萬一哪天他們真能掃平反賊,我就順便回舊都看一眼,也未必常住,沒有你想象得那麼苦大仇深。”
他的笑容非但不苦大仇深,還有點沒心沒肺,周翡雖然不長於察言觀色,卻總覺得謝允身上有什麼違和的東西。
她正要說話,不遠處的山間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成群的飛鳥不知受了什麼驚嚇,呼嘯著衝著夜空而去,四下突然起了一股邪風,“啪”一下將支起的木窗合上了,客棧裡昏暗的燈花劇烈地擺動起來。
周翡端著酒杯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眼皮毫無預兆地跳了兩下。
此時,洗墨江上依然是漆黑一片,散碎的月光隨意地灑在江面上,偶爾正好落在牽機線上,回有一絲極細的反光擦著水面飛過去。
李瑾容離開四十八寨之後,寨中一干防務自然戒備到了極致,此時,即便魚老就守在洗墨江心,那沉在水中的大怪物也沒有潛伏下去休息,如果有人站在江心,會發現水霧下面的巨石在不斷移位置,一旦有人闖入,牽機立刻就會浮起驚濤駭浪——那威力甚至連周翡都沒見過,魚老一般只是嚇唬她,不可能真把這排山倒海的大傢伙拿給一個尚未出師的小女孩玩。
可是這一夜,卻有一個人影輕飄飄的掠過殺機暗伏的江面,直奔江心小亭——
☆、第75章 桃源
江風驟然變得濃烈,洶湧地灌入江心小亭,窗臺上一個瘦高的花瓶不安地在原地搖擺片刻,一頭栽了下去,魚老嘴唇上兩撇垂到下巴的長鬍子跟著飄到了耳根,驀地睜開眼睛。
這時,一隻手極快地伸過來,穩穩地托住了那栽倒的花瓶。
那是一隻女人的手,十指尖尖,指甲上染了豔色的蔻丹,暴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妖異。
女人好像很清楚魚老是個資深事兒媽,她將被風吹開的窗戶推上,又微踮起腳,仔細循著花瓶原來留下的一小圈痕跡,將它嚴絲合縫地放了回去,這才輕舒一口氣,轉回頭打招呼道:“師叔。”
魚老皺了皺眉,疑惑道:“寇丹?”
如果是周翡他們這種後輩在這裡,可能根本不知道寨中還有個名叫“寇丹”的女人,就算親眼見了也不一定認識,過去十幾年裡,她幾乎從來不在人前露面,是整個四十八寨中唯一一支不同別家打成一片、卻又不可或缺的一環——鳴風。
寇丹就是鳴風的現任掌門。
也正是因為她是牽機的締造者之一,才能不動聲色地穿過滿江的陷阱。
“聽說大當家走了,我過來看看牽機怎麼樣。”寇丹說道,她自顧自地在魚老面前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塊絲絹,細細地擦拭了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