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也是過於認真研讀了。
在他的身邊,馬蹄足漆几上還俯趴著一人,蓬軟烏黑的發頂朝外,小臉盡埋在兩臂之間,正酣睡在這堆滿書卷、蠟燭的混亂之地。
即便看不分明,但那是一位女郎的無疑。
蒼懷身法輕,悄無聲息摸到程伯泉身邊,敲了敲他的肩膀。
程伯泉嚇得左手撈右手,竹簡差點落地,幸虧蒼懷眼疾手快撈了起來,對他朝外指了指。
程伯泉從未料到會在這個時分看見謝家三郎,下意識想要把旁邊的羅娘子叫醒,但是蒼懷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程伯泉呆呆張開嘴,神情迷茫地站起來,隨著蒼懷走到謝三郎身邊,行禮。
謝昀抬手微笑,“打擾程郎君讀書了,欲借地一用。”
“程郎君請回吧。”南星殷切地把他往外引,他焉能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雖然外面的風聲很大,可在謝家從未聽到一言半語,他還以為謝三郎把羅娘子放在身邊也不過是隨手之舉,從未在意,可是如今看來卻是別有深意……
想到這點,心裡已經冷了一半,程伯泉低下頭,結結巴巴:“郎、郎君言重了,我也該回去了……”
天冬南星伴著程伯泉往外走。
兩人皆心不在焉,時不時回個頭,程伯泉也忍不住跟著偏頭往後看,三個腦袋六隻眼,好奇張望。
女郎還未醒來,謝三郎坐在新鋪設的蒲墊上,隨手拿起漆案上的竹簡,那幅再自然不過的舉動讓人心驚。
蒼懷催促他們出去,幾人也不敢再多看。
謝昀慢慢展開竹簡,順勢看了眼毫無動靜的羅紈之,細微的聲音不足以讓女郎醒來,他便把目光重放在了竹簡上。
這卷的內容是教人如何製作奇巧模具,可用於泥塑。
再拿起一卷,說的又是蜂蠟與白蠟的優劣比較。
全都是些實用無虛話的書,就
() 和這女郎一樣務實。
不管外面是否玄學盛行、清談主流,她雷打不動堅定自己,毫不動搖。
謝昀把手裡的竹簡重新放好,羅紈之終於動了下,她把埋下去的臉側起,正好露出了大半邊。
謝昀望去,女郎白淨的小臉上有衣袖褶子壓出來的紅痕,也有悶出來的紅暈,想來是睡得不太舒服,因而秀眉微顰。
默默看了會,謝昀若無其事地挪開眼,平靜地重拿起一卷書。
羅紈之雖然是貌美的女郎,可他生平見過的美姬不少,也從未生出什麼別樣的情愫。
再平靜的深潭也會被忽然而至的桃花瓣撩出漣漪,但是比起亙古長靜的水面,那點漣漪其實微不足道。
彼時在戈陽,想來也是一時新奇,至少現在的他,再看這女郎時,無論是心還是身體都沒有了那種異動。
謝昀將開啟至一半的書又重新捲起來放了回去,忽然就為自己來這一趟感到索然無趣。
他抬袖,正欲起身。
羅紈之低低呢喃了聲:“三郎……”
周遭沉寂無聲,所以謝昀聽見了,他轉回視線。
女郎枕著手並沒有醒過來,只是眉心夾得更深,紅豔豔的唇瓣不安地蠕動,似在低語什麼。
這女郎喊他,是夢到了什麼?
謝昀頓了須臾,低頭附耳去聽。
“……別,三郎……不要……”女郎在低吟輕喘,聲線如顫,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猝不及防鑽進他耳中。
謝昀身子驀然僵住。
一種難言的顫慄突地從腹腔升起,幾乎轉瞬,他後背就冒出滾燙的汗珠。!